莨欒關上門想離開, 他這才低聲說道;“瑾言爲何還未醒?”瑾言?那他是不是叫慎行?
莨欒背對着他,懶懶應道;“心臟初換,氣息不穩, 過個幾日她自然會醒來。”
“莨欒, 多謝。”莨欒走了一步, 又聽見他說道!
“拿人錢財, □□, 一場交易,說謝多餘。”
叔父說過,莨欒的性子怪, 嘴巴毒舌,不近人情, 說的還真是半點都沒錯!
因着傷到手的關係, 莨欒便不再下廚做飯, 反正這幅身體,餓個幾天也出不了什麼事!只是難爲另外一個人!
被他一句話給困在院子裡的男人, 只能焦急的看着他,一個人點香,一個人喝茶,怡然而自得。
籌措許久,他還是大義凌然, 擼起袖子, 自己進了廚房, 莨欒坐在院子裡看着廚門, 心想他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爺能弄出什麼吃的?
果不其然, 他剛進廚房沒一會,就聽見乒乒乓乓的聲音, 淡定的喝了口茶,計算着碎了的碗也應該找他算回報酬!
半個時辰之後,他終於端了兩碗糊黃的面走了出來,一碗放在了莨欒面前,修長的指尖伸至眼前,只是一個擡眼,就看見他被炭灰搞得像黑貓一樣的臉!他端着另一個碗,對上莨欒的目光,澀然道;“廚房裡沒什麼東西,你就將就將就。”
看着那碗湯水有些黑末,麪條糊黃的東西,莨欒放下茶杯,內心起伏,面色卻不改;“你這種東西我將就不來,你自個吃,我沒胃口。”
他望着莨欒,神情受傷“…………”見莨欒不理他,他才默默的端着碗,坐在一旁,只是吃了一口,他便臉色大變,立刻起身奔向廚房!
香爐上的香已經燃燒到底,看着那顫抖的白煙,恍然間想起,他已經離開九年了!
一個人守在這,等他回來,等到的只是一年又一年過去的孤寂!
鎮上忽然不見了一個人,人之常情,第一個懷疑對象便放在了莨欒身上
討個說法的人在院門口支吾半天不敢進來,兩聯就坐在院子裡,從開始到現在,從不間斷的茶,就算陽光變得暈黃,也靜靜地坐着!
今早上吩咐過他,讓他不要出院門,免得被人察覺,所以中午他吃了煮爛的麪條之後,就回了房陪着瑾言。
眼見一刻鐘又流逝,商量了半天的人羣還是在門口,莨欒實在受不了。起身走到院門,隔着竹籬笆和那家男主人相望,這個男人是個魁梧的男人,乳名叫大牛,是莨欒看着長大的,昔日的稚童長成現在茁壯的青年,原來也用不了多久時間:“你們想說什麼?”
莨欒根本就不想與他們爲難,這是一羣複雜卻又慈祥的人,像誰愛笑,像誰勤奮,像誰實在,他都知道。
幾個年長的人推了推大牛,大牛像是架在弓上的箭,不得不開口說話;“我……我問你……我娘子呢?”
此話一出,他似乎也壯膽了些,而莨欒看着他吐口長氣的動作卻哭笑不得;“你娘子不見了爲何找我?”
“莨大哥,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但我娘子是個好人,我求求你,如果你知道她在哪,你就告訴我。”大牛說着說着就紅了眼。
莨欒看着他,本是有些愉悅的心忽然不快,莨欒明白他話裡那句不喜歡是什麼意思,可就是因爲明白,所以不悅。
莨欒轉過頭,看着旁邊茂盛的花草,冷漠道;“她死了。”
人羣忽然炸開,雜聲喧噪,大牛一下白了臉;“你……你說什麼?她……她怎麼會……”還沒說完就想衝進院門,被身旁的人眼明手快給拉住;“莨欒,是你害死她的對不對?”
好像有很久沒聽到這樣的指責了,一開始,鎮子裡只要出點天災人禍,指責聲便會淹沒自己。
隔了多年,忽然有些不習慣呢!“不是。”本來不想解釋,但是腦海忽然閃過那張秀氣的臉,莨欒雙拳不由得緊握。
“不是你?這鎮上除了你還有誰會做這種事?莨欒,她是那麼好的人,就算不是你,你也應該救她!”一句好人就必須保證她生活安順的說法也未免太好笑了些!
莨欒沉下臉,十分不悅的望進他憤怒的雙眸;“我爲何要救她?”老一輩的都說,莨欒是個沒有情的怪物,一定不要和他扯上關係。
莨欒決絕轉身,旁人見了覺得背影甚是冷漠;“大牛,若不是你奶奶對我有恩,我也不會去月老廟給你求了這樁姻緣。”人越走越遠,聲音卻越來越清;“路上走好,不送。”
身後的人羣怎樣了莨欒不太清楚,只是回到房間,掩上房門時聽見幾句勸慰和感嘆聲!
其實他不是鬼。也不是妖,他們比誰都清楚。
夜晚,莨欒照例將調製好的藥交給他,瑾言的病已無沒問題。只需用藥養上七天便可痊癒。
喂完湯藥之後依舊是他下的廚,莨欒依舊不吃,默默的喝着自己的酒!
就這樣過了幾日,在這幾日內,莨欒只知他叫景逸,別的一無所知!
莨欒也不去問他和那個女人的關係究竟如何,只是偶爾在窗下看見他握着她的手。心事重重的樣子會深思!
想了一會。其實也明白,一段刻骨的愛情怎可能會沒有一些曲折離奇的故事,成就一段不能磨滅的記憶!
只是景逸看着莨欒的眼神越來越藏不住,終於在瑾言醒來的前一晚,莨欒給瑾言拆完線,一臉疲憊之後問了出來!
燭光很明,飛蛾撲火的聲音很清晰,莨欒看着它撲騰兩下就燃燒殆盡在火焰中
那夜景逸坐在莨欒旁邊,斟了杯茶,同在一個院子相處了六七日,景逸已經能習慣莨欒這冷漠的性子!
“我以爲你那時會將我說去,卻沒想到你是那個反應。”他笑了笑,面容俊朗而溫潤。
他是個很好看的人,深邃的眼,濃密的眉,高挺的鼻,厚度適中的脣,好似鬼斧神工雕刻出來的輪廓,特別是左眼角下的一顆鮮紅淚痣,十分迷人!
莨欒想應是知道他說的那時候是什麼時候,因爲這幾天,除了他的“瑾言什麼時候醒來?”“瑾言還好嗎?”“莨欒,謝謝你。”和“吃飯。”之外,他們就無其他交集。
莨欒將他倒得熱茶送至嘴邊,抿了一口,淡然道;“沒那個必要,把你交出去就得不到我想要的。”
“莨欒,你究竟想要什麼?”這些天,他的疑惑越來越藏不住,很多事,他都想一次性問清楚。
茶杯被莨欒輕輕放下;“我是個俗人,想要的無非是權和利,不過權我沒心思,你有多少家產,全數交我。”
他愣了愣,對於這要求明顯感到震驚,其實他有更好的東西,也許更適合,可莨欒偏偏挑了個最實際的,他默了會,才苦笑道;“你的胃口不小,用瑾言換我全部家當,你是看準了我會換嗎?”
莨欒搖搖頭,其實是真沒猜到,因爲在提出拿他的生命換瑾言命的時候他拒絕了。
他對我的搖頭感到好奇;“那你怎麼?...”
“剛開始不想,後來才覺得你會。”莨欒撇過頭,看着牀上的瑾言說道。
景逸順着莨欒的目光看去,然後在莨欒沒看到的情況下揚起了脣;“這個世上,她只有我,我卻擁有很多,如果放棄一些能讓她不會那麼痛苦,我想我需要這麼去做。”
當時的莨欒並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只是想起他說的那一句“如果她活了我卻死了,那麼我找你救她就沒有任何意義。”而苦惱深思。
莨欒也沒再繼續問,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響午,院子裡沒有景逸的聲音,牀上的瑾言也不見蹤影,只是桌面上有一封被茶杯壓住的信,只有短短的六個字,我走了和謝謝你。
莨欒放下信,看着空無一物的竹牀,目光深遠,也並不是怕他跑了,只是想起這些天的光景不由得想,景逸會把瑾言保護的很好。
熱鬧了幾天的院子又恢復了安靜,莨欒還是一個人喝茶,一個人飲酒,讓生活過得安靜卻不乏味。
六天後,院子裡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將一沓厚厚的紙張交給了莨欒,莨欒看了看,那是銀票!
本不想提起景逸和瑾言,只是話出口後才知不經大腦的事代表了莨欒對他們兩人的關切,送信的人說,景逸王爺辭了官,變賣了家產,一個人歸隱山林!
家產在他這,只是莨欒沒想過,他就是當今聖上唯一的侄孫,五十年前,大皇子景玦的後裔!
一個人歸隱山林是不可能的,他愛極了瑾言,斷然不會丟下她,歸隱山林只怕是瑾言所想,所以景逸照做!
瑾言也許會很高興!如果她不會有報應就好了,也許他們會白頭!
槐樹已經長大,茁壯的庇護着小鳥的草窩,我躲在樹蔭下,依舊是那副模樣!
爲何會忽然想起他?大致是因爲前幾個月在鎮上看見他的緣故!
過了十年,於他而言卻像是過了一輩子,英俊的樣貌不復存在,頎長的身子彎駝,白衣成布衣,墨黑色長髮枯黃毛糙似雜草,衣衫襤褸,狼狽邋遢的樣子像是經過長途跋涉纔來到這偏遠小鎮的難民。
景逸和莨欒擦肩而過,一股臭味侵鼻,莨欒還沒來得及嫌棄卻先叫出了他的名字;“景逸……是你嗎?”
叫出來之後莨欒覺得訝異,居然能記住除了他之外的人,而且還是十年前見過的人。
景逸彎曲的身子一顫,落寞而蕭條,景逸背對着莨欒,不發一言。
莨欒見他停下腳步,就知是沒認錯,看着他如今這副模樣,莨欒不禁有些難過;“瑾言她……”
“死了。”也許他能坦然面對,也許那是痛過之後的麻木,莨欒想可能兩者都有。
嘆口氣,他該不該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如果當時你知道,你不肯獻出自己的心臟得來的是瑾言換了心之後只能活十年且失去生育的能力,你會不會後悔?”
空氣在靜默,人也在沉默,莨欒看不見他笑,卻聽見他的笑聲,不像後悔,沒有陰沉!“這十年是她過得最開心的日子,你還記不記得,我那時候和你說的話,我說過,如果我死了,瑾言就算救回來了也沒有意義,那是因爲她只有我。”
所以是他誤會了嗎?
景逸轉過身,擡頭看莨欒,這才知道。他的眼睛是這幅身體裡唯一沒有被歲月侵蝕,依舊深邃明亮,他從懷裡間掏出一個瓷瓶,伸到面前,懇求道“這是瑾言的骨灰,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我死之後,將我們的骨灰混合,我想陪着她,一直一直。”
白色瓷瓶掌心般大小,陽光折射在瓶面上,刺的眼睛生疼;“莨欒,我能求得人只有你了。”
鬼使神差的莨欒將瓷瓶接過,握在手心,看着他淡然微笑,忽生難受。
景逸死在三天後,莨欒按照他生前的話,將他的屍體焚燒後取了骨灰,和瑾言的裝在了一起,後來將它撒向江山河川,願來世的你們,沒有世俗的打擾,依舊過着逍遙自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