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溪說的沒錯, 他若是不將往事想起,那樣的悲劇就要重演一次,可當他想起舊事時, 卻發現在小鎮的那六十多年光陰, 浮生半偷。
也明白藏在這不變面容下的秘密究竟是什麼?他不會老, 皆因不是人!
魔皇找了個好身份, 莨欒在忘川河畔初遇木溪時, 酆都城正是安寧,他且空閒時,在優曇婆羅樹下撫琴, 那年他多少歲莨欒已是記不太清楚。
接管酆都時,孟婆還是位嬌滴滴的美人, 在奈何橋上佈施時, 多少陰差鬼魂愛慕, 她前來告知,有個鬼魂幾次在橋下躊躇不前時, 莨欒本疑惑,全因孟婆說,那鬼魂在找一個人。
在找一個望穿忘川,奈何都尋不到的光影,那個鬼魂說, 這光影很孤獨。
其實若不是他說這句孤獨, 問莨欒他自己是誰, 莨欒又怎會爲他悸動?
不然又怎會因這句孤獨, 放下守護多少年的酆都, 來到人世以自身法力續他百年功體不壞。
在法力維持下的功體,與他的魂體一樣, 霞姿月韻,細眉鳳眼,面若桃花,因爲溫柔,引了多少姑娘注意。
在未遇見他之前,心裡只有酆都城,所以好好管理,公平審判,遇見他之後,卻只想風花雪月。
這大概是一個神動了心思最能表達的方式,從地府到人間寸步不離的守着。
那些年多多少少的故事,雖不被記載,莨欒卻記得清楚!
其實早該明白,卻開心的暈了頭,何以一個閻王離酆都城百年,都不見旨意傳召,天命,從開始遇見,便是死生相纏。
他在夢裡相問,爲何他們死了卻還活着,是啊,五百多年前,他們就死了!
死在了他手裡,死在了那避無可避的天命裡!
即便是時隔多年,木溪打的那一掌莨欒至今都能感覺到疼!
當年他以木溪的身份進入輪迴,藉此抹滅那殘留的愛仁善!
真是天命捉弄,在他只剩一點愛時,他們卻相見了!
他一語道破孤獨,從此莨欒爲他日日撫琴,護他功體百年不壞,在人世偷了百來年的相處。
這偷來的年份,還的,卻是他們的命!那一場大火,燒燬了他們的魂魄!
“莨欒,你想起來了對嗎?”木溪虛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話音甫落,莨欒眼睛未睜,淚水卻先涌出。
“你何時變得這般殘忍,那些事即便是記不起來,我也不怨。”莨欒睜開眼,是他靠着牆,蒼白淺笑的面容。
“對不起,要你承擔了。”木溪伸出手,撫上莨欒的面容。
燈影在搖晃,淒冷的燭光中,氣氛卻溫暖:“你如何現在才醒?”莨欒握住他的手。
木溪的視線轉過,望向那與長明燈無異的油燈,明亮眼眸中,有着坦然:“從你出現我就想見你,可每次積攢的靈力不多,僅能以聲音提醒你。”
“結魄燈...”往事想起,莨欒終於清楚,木溪爲何會昏迷,子衿,又是何人!
“當年月華以鎖魂玉和結魄燈救下我們時,我雖魂體殘缺,卻是留下記憶,他不想我們再受打擾,將我們安置在小鎮,你在鎖魂玉中重組肉身魂魄,卻因時間過長,導致記憶缺失,你昏睡五百年,直到六十多年前甦醒,月華還因擔心你,離開帝都前來守護。”木溪將當年舊事緩緩道出。
“當年他本在虛無迷境流失仙骨過重,又以禁術行逆天之舉,同時救下你我。”五百年前,月華因爲流景,進入虛無迷境救他,命懸一線,莨欒因擔心前去相救,以紅蓮業火燒燬虛無迷境,隨後回到斷龍嶺,將那時已是魔皇的木溪一同帶走。
“這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之後不久他因誤入輪迴,加上功體尚未恢復,投生成青丘的一隻狐狸,因無法使出術法,故而被困百年,更因此活受剝皮之痛。”
“流景怎會讓他...”這的確是他不知道的事,但是五百年前,莨欒明明將他託付給了流景。
“莨欒...”木溪握緊了他的手,面容溫暖,可下面的話,卻讓他心驚:“你可還記得月華爲何誕生?流景本與靜煙有三世情緣,他與流景,是錯過,是傷害,是不可爲之。”
“月華...”這個完美無瑕的孩子,本該是受盡寵愛,因何要受這些苦?
木溪見他神情有所動容,又道:“你們都爲對方託付過性命,所以這一次不能再讓他冒這種險,與你在小鎮的那些年,我很快樂,也很慶幸這魂體缺失,讓我不會成爲魔皇,不會再一次傷害你。”
莨欒挪過身子去抱他:“木溪。”我也是,清楚的快樂,即便是等待,尋找與孤寂。
木溪擡手擁住了他,輕聲道:“這一次你能再狠心些嗎?讓我先走。”
莨欒手臂驀然收緊,呼吸急促,無法言語:“木溪...”
“子衿不會放過你,這次引你來,就是藉助你的能力,先是完成移魂轉魄,再以鎖魂玉將我僅剩的這一魂一魄鎖在她腹中胎兒,讓魔皇借她肚子重生,莨欒,五百年前魔皇肯隨你死,可這一次,在子衿腹中出生的魔皇,正如從魔皇身體分化的妖后,除了殺戮不會其他,所以,你必須阻止。”
在記憶未回來之前,莨欒或許疑惑,可如今,一切明朗,讓他轉魂移魄的人,正是妖后子衿與她的族民。
沉默許久,莨欒終於應承,明白了自己死了爲何又活着,最後他們還是得回到原樣:“你要我怎麼做?”
木溪鬆開他,垂眸與他對視,溫潤一笑:“再殺我一次,別讓子衿一錯再錯,我雖不愛她,她畢竟是魔皇的妻子,可她已深陷其中,五百年前的魔皇肯隨你死,讓她殺戮之心更重,所以這一次,你也要帶她走。”
“我們能不能什麼都不要理,就這樣走?”先前如何他全不理,他做了六十多年的人了,早就是個人,有私心,有不捨,有愛恨,好不容易找到他,那是二十年,不是二十天。
木溪笑着搖頭,溫潤的笑容,殘忍的話語:“我又何嘗不想,可是能走得掉嗎?你難道還不清楚,即便是我們有先前記憶,卻不是以前的自己,而除了殺死我們已經別無他法。”
結魄燈在維持着他最後一魂一魄不散,密室外,又有子衿守着,她是妖后,拼盡一切只想讓魔皇回來。
“木溪,別這麼殘忍,我無法再殺你,五百年前,那不是你。”
莨欒如何下得了手,眼前的,是他心心念念苦苦找尋的木溪。
“那也是我,莨欒,他會吃醋,會在意你,那就是我。”五百年前,在莨欒前去斷龍嶺見到魔皇時,魔皇曾問他,爲何不肯相見?
“不...”雙拳緊握,心臟疼的抽搐。
木溪親吻他的額頭,柔柔的吻,軟軟的脣:“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們都明白,死了終究是死了,分離着的,終究是要繼續分離。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莨欒將臉貼在他的心口,誠然道。
木溪擁緊了他,宛若合體:“多到永遠用不完。”
莨欒多想與他說很多很多的話,要把那缺失的時光補足,可最後也只能跟他說了那二十年來,幹下的傷天害理之事,他靜靜聽着,溫柔模樣,一如當年。
結魄燈凝聚着他因子衿強行抽魂奪魄而虛弱的魂體,在搖晃的燭光下,身影交疊,他們終將再分離,而最後一刻,除了抱着他,莨欒已經盲目的茫然。
“莨欒,這一次終於是我,以木溪的身份跟你告別了,我不用...再覺得遺憾。”紅蓮業火包裹着他的身體,他在紅色火焰中微微一笑,晃了莨欒的眼目。
“木溪...”莨欒伸手去撫摸,卻只能碰到他在火中破碎的面容。
大火席捲,以術法結出的密室被燒燬,連着結魄燈,都融化在業火中,莨欒從業火中走出,烈火在身上,卻是一身寒氣。
陣外,感受到變化的子衿與女妖在紗幔中等待着,飄飄灑灑間,是她們大腹便便卻難掩姿華的身影。
子衿從紗幔中走出,邪魅的面容,仿若霜刻的眉宇:“木溪呢?”
她身邊站着的,還有另一個俏麗身影,眼神相似,但是我清楚,這不是她的真容,她便是魔皇與妖后的女兒,靜煙。
“業火席捲,你想他在哪?”莨欒收了業火,冷聲道。
“你殺了他...”子衿寒氣迸出。
“這不是必然的結果嗎?你要用他重生魔皇,我怎會同意?”
“你怎麼能不同意,魔皇纔是真的,木溪不過是讓他重生的工具。”話音甫落,子衿急急道。
“於我而言,存在的該是木溪,你的魔皇早就死了,幾千年前,被帝姬打散魂魄,封印在神魔之井時。”
子衿聽着莨欒狡辯,冷笑道:“若不是我將他殘魂聚集,你能見到木溪?該死的是你,早就該死的你。”
這期間便是這種因果,即便莨欒知曉,木溪是木溪,他與魔皇不同,可入了魔障的子衿,又怎麼會聽我說:“既然我該死,那就做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