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的話說完,果然就見寶釵怒氣衝衝走了出來,見到雪雁立刻怒道:“你欺人太甚!”
雪雁呵呵冷笑一聲,橫了她一眼:“方纔是誰循循勸誘,說她年輕時也是個淘氣的,那《西廂》什麼的都看過?我們這裡可是沒人看過的,你自個看了那閒書,還來教訓雲丫頭,豈不是賊喊抓賊。”
寶釵慌忙道:“我那是年少無知時看的,現在早丟開了。”
黛玉笑道:“既是丟開了,怎麼就記得那麼清?只不過,方纔你拿出來教訓雲丫頭的那幾句,可不是什麼閒書裡頭的。我可記得清清楚楚,頭裡我們家開戲,裡頭有一出,就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姐姐,我記錯了不成?”
雪雁點頭笑道:“那是元稹的《會真記》,原就是戲本,頭裡我在園子裡逛時,聽那小戲子練曲兒,也唱過這一段呢。”
湘雲這時纔不緊不慢的出來,笑眯眯的說道:“可不是,前兒我在沁芳橋那兒聽到小戲子們唱的,不過就是說了戲裡的詞兒,怎麼就被誤會成看了雜書了。”
其實湘雲剛纔自己也糊塗了,她對這兩句有印象,但不知是哪裡聽來的。方纔聽寶釵叱她,她也慌了神,這纔不曾想起。被雪雁和黛玉一提,倒記起是哪兒聽來的來。
寶釵這纔想起,好似西廂記是被寫成了戲本,一時間臉漲的通紅,說不出話來。
雪雁冷笑,繞着她轉了一圈,嘴裡嘖嘖說道:“好一個不出閨門的千金小姐,好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竟看了那連男子都不敢看的禁書,真真是讓我長見識了。你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指望我們看不出來呢?勸你趁早收了這心思,莫在姐妹身上白花力氣。如今寶玉不在。你還不正經巴結他小老婆去。跑來我們這裡丟人現眼的,豈不是自取其辱。”
寶釵被這一通排揎擠兌的怒火中燒,偏生雪雁又是個狠的,萬一撕巴起來。自己只有一人,只會吃虧佔不到便宜。她心中更加恨起雪雁來,巴不得把雪雁剝皮抽筋碎屍萬段了纔好。
原本寶釵拉攏了湘雲,就覺得萬事大吉了,那湘雲又是侯門之女,又天真無邪很好掌握。可誰知突然之間湘雲就被雪雁和黛玉拉攏了過去,也不知爲什麼突然就對她冷淡了起來。寶釵原以爲抓到了痛腳,可以好好的教訓湘雲一番,讓她重回自己身邊,可誰知到竟弄巧成拙。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寶姐姐想來是病還沒好,腦子便有些個不清楚了,還請寶姐姐快些回去休息吧。不過這瀟湘館,日後可不敢再讓寶姐姐來了。這樣不自愛的女子,來了我這裡。我還怕壞了我的名聲呢。”湘雲毫不客氣的又補了一刀。
寶釵簡直站都站不穩了,踉蹌了一下,低頭打了簾子出去。纔出門,就聽到屋裡頭黛玉的聲音道:“呸,自個成天看着閒書,還往男人房裡頭鑽,就把人人都想成她那樣兒的
。真真是不知廉恥。”
寶釵心下一片淒涼,知道自己這是大勢已去了。她弄不明白,爲何剛進賈府時,人人都稱讚她好,可到了最後,人人都不理她。
不得不說。命運弄人。就算寶釵有一百個腦子,也想不出這一切都是因爲有個知道結局的雪雁在。而如今雪雁成了小姐,年紀又比她大,她再也無法擺出年長的架勢,去“教導”各位妹妹了。
寶釵走後。雪雁見湘雲和黛玉嘻嘻哈哈的,板下臉來,對她二人道:“你們隨我進來。”
黛玉和湘雲不知雪雁爲何生氣,戰戰兢兢跟進屋裡,就聽雪雁道:“今兒這事,玉兒你來說。”
湘雲聽得一頭霧水,倒是黛玉明白雪雁的意思了,一字一句對湘雲道:“你今兒被她這般訓斥,也是你自個的不對。且不論那話是戲本里頭的詞句,我們只說你爲何讓她驅了下人出去。這傳了出去,你一個侯府的小姐,還得被一個商賈之女擺弄?再者說,她說你時爲何不反駁?豈不是坐實了你看閒書的由頭?”
雪雁擺了擺手道:“反不反駁日後再說,今兒只說你這院裡,你是如何管的?別人我且不說,爲何連翠縷都被趕了出去。她到底是你的人,還是她的人?”
湘雲忙道:“翠縷本是老太太給我的,打小伺候着我。是我一時被她氣焰嚇着,忘了叫翠縷不用出去。等我回過神來,你們都進來了。”
黛玉冷哼一聲道:“她又不是三頭六臂,你怕她吃了你?你貼身的丫鬟被她使喚,莫說別的,被人知道,還要笑你不夠體面呢。”
雪雁勸住黛玉:“好了,這事兒就算了。只是這瀟湘館,再不可這般下去。雲丫頭成日裡往稻香村跑,哪裡有時間調教下人。雲兒你也是的,怎麼都這般年紀了,還正經連個院子都管不住?我們進來時,那丫鬟們各個離正房老遠,就算要伺候也聽不着。你再過一年也要及笄了的,爲何還不長點心?”
黛玉道:“她哪裡沒心,她自然是有心的,只是這心思偏是向着別人,不往自個身上想。你見她次次來,不是給我們帶戒指,就是給那身邊的大丫鬟帶戒指。人情世故都是明白的,只是對自己倒大意上了。”
湘雲被這兩個姐姐一左一右都快說昏了,哀嘆一聲在一旁坐下,無精打采道:“我這才知道惜丫頭怎麼次次都抱怨教養嬤嬤了,別說嬤嬤,就是這兩個姐姐都夠我受了。姐姐們,我知道錯了,行行好,別說了!”
黛玉和雪雁相視一眼,噗呲樂了,黛玉忙道:“好好好,我不說了,只是你打今日起,每日晨昏定省過後,就回自個院子裡,整頓丫鬟。何時整頓好了,何時再出來玩。”
湘雲苦着臉道:“我不過在這裡頭住一段日子,這裡又不是我正經家裡,怎麼就要費這些功夫?”
雪雁正色道:“不可這麼想,你要知道小鬼難纏,貼身的丫鬟倒還好,若是你院子裡的小丫頭到處與人說嘴,先不說別人信不信,這疑惑的種子可就埋下了,日後再有人提起,又將那傳言說了出來,豈不是白受委屈?”
黛玉又道:“你如今難不成只得翠縷一人?身邊自然應該有其他的大丫鬟,爲何每回都不見你帶着?”
湘雲一聽,跨了臉道:“其他的丫鬟都是嬸嬸給的,我怕帶出來,她們總看着我,怪掃興的
。”
雪雁搖了搖頭道:“你這丫頭,她們也是爲了你好,不然爲何你嬸嬸要她們看着你。今兒若是有你嬸嬸給的人在,她們還會這麼輕易就被趕出去了?只怕我們還沒來,她們就先護上你了。”
黛玉也道:“住在這裡雖是好耍的,但也要當心着些。雖沒有猛虎野獸,但有的人,遠比那猛虎野獸還可怕。”
湘雲撅嘴道:“那就算來了,這兒瀟湘館太小,只怕也住不下去。”
雪雁想了想道:“兩個大丫鬟還是住得下的。你只管再叫你嬸嬸送一個來,那一個便要個厲害的,能管得住下頭小丫頭們的,翠縷你仍留着,出去玩時帶着翠縷。那一個,就留下管家。”
湘雲一想笑道:“這倒是極好,我這邊給家裡寫信去。”
才說道這兒,外頭素雲叫道:“史姑娘在嗎?”
雪雁在裡頭喊她進來,素雲一進屋來見黛玉雪雁都在,忙笑道:“真真趕巧了,兩位林姑娘也在,倒省的我再跑一趟。我們奶奶說,四姑娘要請一年假。請幾位姑娘過去商議呢。”
三人一聽,忙隨素雲去了,到了浣葛山莊的臨湘閣外,就見大家都來了,寶釵見了那三人,忙不迭往後站了站,雪雁看了心中冷笑,卻微笑上前問道:“才起的詩社,怎麼就有人要請假了?”
李紈笑道:“這不,昨兒劉姥姥進來,說這園子同畫裡的一樣,老太太心血**,就叫惜丫頭把這園子畫下來。惜丫頭竟說要一年的假,我只說太長了,她還嫌不夠呢。”
黛玉聞言忙道:“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蓋也才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兩年的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着顏色,又要……”剛到道這裡,黛玉自個也忍不住笑了,“又要照着這樣兒慢慢的畫,可不得二年的工夫?”
衆人停了,都拍手笑個不停。只不過寶釵這回可沒出來說什麼“回想卻有滋味”的話來,大家又笑鬧了幾句,雪雁忙出來說道:“這樣畫起來豈不是麻煩,別收這些個亭臺樓閣不好畫,裡頭還有山石樹木,花鳥魚蟲的。若是一個不好,牆裂了,杆歪了,鳥飛進湖裡,魚跳到樹上,豈不是麻煩?”
惜春忙道:“那姐姐看,該怎麼畫?”
雪雁笑道:“當初蓋這園子,定是有圖紙的,你只管找璉二哥哥去要來,叫人拿到外頭去,重拓在重絹上。往年你和玉兒學過幾天西洋畫,可還留着炭筆?到時先拿那炭筆在絹上做草稿,定下之後再往上着色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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