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怎麼樣了?”林鈺正在宅內小池塘旁跟魏青崖對弈,崔澤在旁邊扎到兩尾魚的功夫,她已經丟掉了幾十顆子。轉眼間,棋局裡兩軍廝殺初始,她這邊已顯露敗相。鼓了鼓腮幫子擡頭,問了芳桐一句。
“二小姐已經不再鬧着要出去了,不過心情不好,飲食也少。”芳桐回答道。
林鈺點了點頭,“夏日本就讓人不思飲食,吩咐小廚房以後給她少量多餐,水果和主食搭配着來。次數多了,她自然會吃得多一些。”
芳桐應了聲是,便轉身去往廚房方向。
“蘇師傅離開,你倒是沒有生氣。”魏青崖擡手吃了她幾顆子,溫和地笑了笑。
林鈺神色微沉,“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又不是去其他織錦綢緞行,林氏的工藝,便永遠是最好的。”
蘇方回在林氏改良的工藝已經足夠林氏在大弘立足,況且除了蘇方回,林氏還有別的把做師傅。
改一改他的工架,換個花樣,那些師傅還是可以做到的。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魏青崖看着她的神色,眼中瀲灩的光波里都是關切。
“來的路上我還在想,如果告訴了你,你會不會煩惱。”
林鈺擡手下子,笑了笑道:“你只顧着攻城略地,忘了後方了。”說着提起了魏青崖十多顆子。
魏青崖低頭看向棋盤,嘴角勾了勾,“這若真的是戰場,便是我的糧倉被燒掉了。”
林鈺嘿嘿一笑,“好在主君不住糧倉,”頓了頓又道,“朝廷這次倒是開了大恩,提攜一個工匠,給了官身。工部內水部員外郎,到底是做什麼的?厲害嗎?”
其實前世的時候,劉波發明織錦工藝,朝廷也給了他個官身。不過是小小的織造署小管事罷了。
跟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還是有所區別。
前日早朝,皇帝陛下已經硃批了工部尚書左浣思的奏摺,准許工部破例錄用水部員外郎一人。正是蘇方回。
聽說禮部因爲此事,還跟工部在朝堂之上爭論了很久。認爲此舉不合規制,亂了體統。朝廷官員除了一些世襲的爵位、世族補缺的官職,大多還是要靠科舉選拔。禮部有理有據,老祖宗的法旨講了無數遍。
後來是幾位老臣保舉,禮部才憤憤然偃旗息鼓。即便如此,由禮部負責的官服、印鑑、文書,也遲了好幾日纔給蘇方回送去。
不知道算不算下馬威。
因爲此事,蘇方回往後必然會被同僚不齒,認爲他是鑽了空子才謀得要職。
不過林鈺覺得蘇方回不會在乎這些。聽說他已經買了宅子,地方雖小,但是臨近御街。
這下正兒八經,是做官的人了。
崔澤把又扎到的魚丟進魚簍,揮起袖子扇了扇風,道:“水部員外郎嘛,從六品上。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繕葺、工匠之程式、鹹經度之。”
“厲害!”林鈺讚了一聲。
“小爺我的確是厲害,”崔澤拾起話頭誇了誇自己。
“你厲害你怎麼不做官?”一個清亮的聲音從角門傳來,林輕盈已經踩着小徑上的青草走了過來。
崔澤擡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袍,原地轉了一圈,“你這個小姑娘,看不出我是個官嗎?”
“看不出來。”林輕盈哼了一聲,轉身看到魚簍裡的魚,又橫着眼道,“你也太殘忍了,怎麼不用釣的,把魚紮成這樣。”
“因爲扎魚快些啊。”
“胡說!”
“不信比一比?”崔澤已經擡手拿起扎魚的竿子。
林輕盈已經從僕婦手中取過魚竿。兩個人誰也不服氣誰,氣哼哼去池塘對面了。
“我看二小姐差不多好了。”魏青崖看着他們的身影一笑,捂了捂心口。
“你心痛病犯了?”林鈺下意識問道,眉頭微蹙。
“不是,”魏青崖和煦一笑,“我是說林小姐的心,已經好多了。”
“哦。”林鈺點了點頭。
“不過,”魏青崖忽地斂起笑容,“你是怎麼知道我有心痛的毛病的?”
林鈺一怔。
氣氛一時間凝滯。
頭頂的桐樹上臥了一隻鳥,撲騰幾下,弄掉了一片葉子。那葉子晃晃悠悠,落在棋盤之上。
林鈺擡起手,輕輕把那葉子拿去。
魏青崖胎裡不足,需日日服食湯藥,夏天的時候,更是容易心痛。
她是怎麼知道的。
她前世跟他生活了兩年多,自然知道。
可是這一世,別人的私隱,自己如何得知?
順手拿起那片葉子扇了扇風,林鈺一笑道:“在葉城啊,你們家的廚娘傳出來的。”
“林小姐竟認識魏宅的廚娘。”魏青崖也輕聲一笑,擡手間棋盤上風雲變幻,再一次壓倒林鈺這方。
“是啊,真是巧了。”她也是一笑,隨手胡亂丟了一顆子。
“這一子真是高妙。”魏青崖讚道,沒有再追問下去。
那廚娘是誰?
你是怎麼認識的。
她怎麼會提起我的隱疾。
他沒有問,只是心裡暖融融的,不知道是爲什麼。
不遠處隨行的行霜眯起眼睛,視線只在紛紛飄落的桐葉上。
也沒有留意什麼。
嗶嘰幾聲,鳥兒振翅飛走,在長安的天空中劃過一條灰色的線。
……
……
呼呼
成羣的鳥兒掠過樹林,朝北邊飛去。
肅王李律擡手從烤架上取下一條魚,回頭看了看身後。
他身後是一條河,這裡是黃河西岸,河水澄澈,魚兒味道也好。
河流的後面,是一片林子,林子後是什麼,肅王沒有想。
他想的是:那些鳥兒來的方向,是長安吧。
大弘朝的長安,周圍屬國爭相朝賀的長安,富貴繁華的長安。
可是他卻是在往西北走。
遠離富庶之地,路上漸無人煙的西北。再往西些,水也不那麼多,人更是少。大軍駐紮的敦煌還好,可是敦煌以西的百姓,日日啃着黃土飛沙,日子更是悽苦。
可是即便是悽苦,卻總有活路。除非,除非大軍壓境,民不聊生。
她說,你會爲了自己,起兵叛亂、燃起戰火嗎?
肅王咬了一口魚,又一次回頭看了看長安方向。
不管邊境如何,問題永遠出在朝堂。
那個小姑娘的面容再次浮現在他腦海中。
“很聰明,”肅王的脣角不自覺浮起一縷笑,“卻也很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