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府到了今日,是什麼原因?
先是烈火烹油,司馬倫被提拔爲禁軍統領。
然後出行汴州,衛護太子不利被抄家沒產,發配嶺南途中慘遭刺殺。
這是民衆都知道的司馬府衰敗故事。
可是另一個版本,眼前這個落魄,卻仍然是權貴一族的女人,知不知道呢。
林鈺靜靜地坐着,等司馬伕人說完。
司馬伕人看到林鈺一臉平靜,卻又沉默下來。
“說吧,”她冷冷道,“你今日來此,又有什麼事。”
林鈺開口道:“就是剛纔問過司馬伕人的事。”
司馬伕人看了外面一眼,眼簾低垂,思慮了一刻道:“我家老爺,是因爲這個死的嗎?”
神情裡雖然仍有疏離,卻少了許多厲色。
林鈺搖了搖頭,“我只知道讓他死的,不是朝廷。”
司馬伕人擡頭看向林鈺,似乎在辨別她的話中真假。少頃冷然道:“我知道不是朝廷。說來也是奇怪,既然是誅九族的大罪,爲什麼後來反而只判了個發配嶺南。既然朝廷已經放過,他又被殺了。那必然是另一邊的人,下了毒手。”
林鈺點頭,“司馬伕人既然能看出來,爲什麼沒有求一求那些人呢。”
對面的女人頹然嘆了口氣,“利益面前,求人哪裡管用呢。”
“看來他們是不怕怡貴妃了。”林鈺淡淡道。
要麼怡貴妃根本不在乎司馬倫的死,要麼她也不是幕後真正的黑手。
司馬伕人眼中閃過一縷促狹的笑,“貴妃已經傾力留住了司馬家的血脈,只這一點,便已是恩義。”
看來司馬伕人並不知道,司馬家的血脈是肅王周旋留下的。
“所以,”司馬伕人忽的站起來道,“眼下爲了保住這個孩子,恕我無可奉告。”
林鈺卻沒有站起來。
她擡眼看向居高臨下似乎飽含氣勢的司馬伕人,聲音柔和道:“那麼夫人你是相信,他們殺了司馬倫,便會放過你這個知情人了。”
室內的空氣忽然冷上一冷。
院內起了風,猛地把已經關閉的大門轟然吹開,咚的一聲拍在牆上。
嚇得司馬伕人打了個冷戰。
“你是什麼意思?”她啞聲道。
林鈺看了一眼院子裡顫動的大門,淡淡道:“眼下我已經爲了綢緞的事情問到你這裡,他們知道嗎?如果他們知道了,會不會相信你。還是乾脆以防萬一,讓你們司馬家雞犬不留?”
司馬伕人神情一怔,忽的伸手去拉扯林鈺,“你給我出去!”她慌張道,“原來你來的目的是這樣!”
林鈺不等她拉扯,站起來退後一步。
“就算我現在出去,也已經進來過了啊?來的路上,我也是向路人打聽着司馬府走了進來,所以……”
司馬伕人退後一步,擡手指着林鈺,結結巴巴道:“你,你……”
林鈺上前一步,“在那些人眼裡,你的分量比得過富貴皇權嗎?”
“你,你怎麼……”司馬伕人大驚失色。
“有本事刺殺太子,當然圖的是皇權二字。”林鈺上前一步,“難不成司馬府現在還有資格在事成以後分一杯羹湯嗎?”
司馬倫已經事敗,他們並沒有爲那些人做什麼貢獻。
司馬伕人臉色慘白,緊緊咬着嘴脣。
都怪自己太大意了。
當初採買綢緞後又轉手出去,她就覺得這件事不妥當。現在被問上門,肯定是出了事了。
那人比自己地位高,爲什麼不親自去買呢。
現在她知道了,那是一箭雙鵰,而他們司馬家,是最先被射死的那隻雕。
或許一開始,那些人就沒有想過讓他們獲利。
這件事,表姐知道嗎?
司馬伕人神情驚疑,看着林鈺,臉上忽的有了決然之色。
“你既然知道些事,便肯定知道你一個小小的縣主,是鬥不過他們的。”
林鈺嘴角勾出好看的笑,“司馬伕人或許不知道,我跟他們鬥,從來不是靠身份。”
重活一世,想要阻擋那一場由叛亂而引發的屠城之災,就必須要割斷叛亂的咽喉。
那咽喉,一開始她以爲是來自西北。現在看來,還是在京城這裡。
她神情篤定,看向司馬伕人道:“這是一個簡單的交易。如果夫人你怕死,如果你怕你的骨肉死,那麼便告訴我那個名字。”
“我能得到什麼?”司馬伕人恨恨道。
“林氏會把你們母子護送出去,夫人你來挑一個州府,其餘一切,由林氏打理安排。”林鈺誠懇道。
司馬伕人悽然一笑,“沒想到我還有選擇地點的權利。可是,難道一輩子讓我們做縮頭烏龜嗎?”
“當然不用,”林鈺笑了笑道,“等到夫人你覺得擔心惦記的人都死光了,便可以出來了。”
司馬伕人擡頭看向這個小姑娘。
她不過十四五歲吧,自己這個年齡的時候,剛剛議親,每日裡不過是逛園子游玩,天真爛漫。
可是這個姑娘,卻像是從修羅戰場爬出來的。
渾身浴血卻不以爲意,眼含鬥志,似乎誰都不放在眼裡。
頃刻間,司馬伕人忽然明白她那一日在延慶宮第一次見到這個姑娘時,爲什麼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介意。
因爲她身上,有一種洞悉罪惡的力量。
而自己,正站在罪惡那一邊。
……
……
林鈺轉身關上那扇舊門,夜幕已經將要低垂。
爲防萬一,必須在今晚就把司馬伕人送出城去。
剛出司馬家不遠,忽的颼颼兩聲,幾塊石子打在她身邊的牆上。
接着一個稚嫩的聲音“哎喲”一聲,被人從暗處拎了出來。
司馬倫家的小少爺,正哎喲哎喲叫着,被身後的男人束縛住雙手,拎在空中。
“蘇師傅,”林鈺看到那人,忽的驚道。又想起了什麼,改口道:“原來是蘇大人。”
蘇方回把頭輕輕一點,擡手把小少爺的彈弓扔在遠處。
“滾回家!”他冷冷道,把那小少爺丟了出去。
小少爺聞言不敢吭聲,只偷偷做了個鬼臉,便撿起彈弓跑遠了。
林鈺微微一嘆氣,“蘇大人來這裡,是要殺人嗎?”
蘇方回已經走近她幾步,清瘦的臉龐上依舊神情冷淡。
“不知道縣主在此,驚擾了。”
“你不問我來做什麼嗎?”林鈺道。
蘇方回沒有說話。
林鈺看了看他藏在袖中的弓弩,“蘇大人來的不巧,我剛纔已經答應司馬伕人,護送她平安離開。”
蘇方回聞言神情一怔,夜幕之下林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見他點了點頭,聲音清冷。
“那便護送她離開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