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倒是沒有給林鈺太多收禮的時間。
八月十一一大早,興慶宮內侍來宣,太后要在正午請林鈺小聚。
那內侍一改往日心高氣傲的樣子,微弓着身子,溫聲道:“太后殿下說了,因爲是私下裡宴請,文安縣主不必着禮服,自在些便好。”
林鈺屈膝應了,又封了賞銀,讓管事送出門去。
“宮裡有送消息過來嗎?”等那內侍離開,林鈺喊了陳管事來問。
陳管事搖了搖頭,“姜承徽那裡沒有送來過消息。”
“沒有便好,”林鈺點了點頭,“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就待在興慶宮,尚無消息。明日便不會兇險。”
陳管事卻幾分緊張,“東家這是要趁機拒了跟肅王爺的婚事嗎?”
林鈺眉頭微蹙,“這倒是麻煩了。皇家的顏面可比咱們重要得多,萬一不小心惹怒了太后,恐怕對林氏不利。”
“那就等肅王爺拒絕好了。”陳管事囁嚅道,“我聽世子爺說,肅王爺也無心婚配。”
當然,肅王的原話是他不要林鈺。不過陳管事沒有傻到像崔澤那樣,所以說話婉轉了一些。
“也不好,”林鈺在室內踱了幾步,“由他拒絕,林氏的顏面怎麼辦?再說了,他已經答應我,讓我去說。”
相比招惹這些宮廷貴胄,林氏的顏面又算得了什麼呢。
陳管事半晌無語。
林鈺又道:“本小姐身強體壯的,也不能裝病。說還要爲父親守孝吧,我也沒有個孝女節烈的樣子。乾脆,就說看不上肅王。”
陳管事倒抽了一聲冷氣。
林鈺已經又搖了搖頭,“這樣說是不是有些太過直白?”
陳管事撫了撫額頭,覺得自己的腦袋又要疼起來。
“要帶禮物嗎?”陳管事看林鈺託着腦袋思索,終於插話道。
“禮物啊?母親託人送來的石榴不錯,兜一籃子吧。”
陳管事點了點頭。
身居高位,自然是什麼都不缺的。蜜餞果品,也算晚輩孝敬長輩的一點心意。
“這次可以送石榴,壽宴那日送什麼好呢?”陳管事又道。
“哦,”林鈺嫣然一笑,“你不是說莊子裡出新工藝了嗎,送第一匹成品綢緞。怎麼樣?”
“好。”陳管事點了點頭,卻又幾分不放心,“那你拒絕的時候,可要記得說得委婉些。”
林鈺聽到他這麼說,重新皺起眉頭,揉了揉腦袋。
……
……
這是林鈺第二次來興慶宮。
上一次花萼樓宴請的喧囂快意似乎是昨日發生過的,可是轉眼幾月過去,林氏已經非同往昔。
這一次太后邀請林鈺小聚,也不是在花萼樓。
內侍引着她穿過闊朗的庭院,繞過一個一個大殿旁的甬道,往休憩的後殿而去。
殿內十多個侍女在佈置飲食,見林鈺到了,忙避讓等她進去。
引着林鈺來的內侍微微一禮,“殿下隨後便到,請縣主稍候。”
說完便退了出去。
這個大殿倒是小巧,由八根柱子支起舒朗的三間房。殿內紅木架子上陳設着官窯瓷器,紗帳後鋪了兩個貴妃榻。一張放着棋盤的方桌旁,又擺了一張繡架。
想不到太后喜歡做女紅。
林鈺低頭看了,那繡架上正繡着一片銀杏葉,不知道後面準備繡些什麼。
她的女紅向來不怎麼樣,此時見一國太后竟然善於女紅,忍不住蹲在地上嘖嘖稱讚。
“你就是那個要嫁給皇叔的女人?”
冷不丁的,斜刺裡一個青嫩的聲音傳來。
林鈺擡起頭來,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大殿偏門處,日光在他的身後,使得他整個臉都灰灰的,看不太清楚臉上的五官。
不過林鈺認得那眼神,那是冰冷的,充滿芥蒂的,想要毀壞一切的目光。
稱呼肅王爲皇叔,且是個男孩,又比太子小一些。
恐怕這個是太子的弟弟,怡貴妃誕下的二皇子吧。
二皇子李暢,年十歲。
林鈺緩緩站了起來,“那麼你是誰?”
她沒有施禮,只簡簡單單問了一句。
“你竟然不識得我。”他聲音響亮,慢慢走入殿中。
這個孩子身量不高,比着太子,足足低了一頭。皮膚倒是白淨,眼角一顆淚痣。眼睛不大,卻閃着狡黠的光芒。
在殿內忙碌的侍女忙跪地喚道:“二皇子殿下。”
果然便是了。
林鈺依舊沒有什麼動作。
“都起來吧,”二皇子揮了揮手,又看向林鈺面露疑惑道:“你怎麼不跪?你要知道,你還沒有嫁給皇叔,身份地位還很低賤呢。”
說話一板一眼的,即便在說着貶損別人的話,卻說得似背書一般。
林鈺微微一笑,“因爲小女在看這一副刺繡,看得入了神。”
“哦?”二皇子近前一步,“不就是姜承徽昨日繡的樹葉子嘛,本尊昨日裡要求她繡一副秋日紅葉圖做帳子,怎地繡得這麼慢。”
原來是姜雲瑤繡的。
這麼隨便繡幾下,恐怕是應付的成分多一些。
沒想到堂堂一個國君嬪妃,竟然被皇子像個奴婢一樣使喚。
林鈺心生不悅,往一旁挪開幾步。
“你會繡花嗎?”二皇子看向林鈺道,“聽說你的妹妹擅繡,且和太子同歲,應該很好玩。本尊去請示父皇,讓她做我的侍女好不好?”
林鈺看着二皇子,神情含笑道:“不好。”
“不好?”二皇子疑惑道,“這可是別人求不來的福分呢。”
林鈺的神色冷了幾分,“不好意思,林氏一不缺銀錢,二不是奴籍,入宮做侍女這種事,還是請二皇子另請高明吧。”
二皇子皺起眉頭,想了想又道:“林氏只是現在不缺銀錢吧,如果惹惱了本尊,把你們抄家沒產,便可以爲奴爲婢了是嗎?”
說着似乎頗爲自得,自顧自鼓起掌來。
“好呀,就這麼做!這樣本尊便可日日欣賞姑娘繡花了!”
原來這竟然是嗜好嗎?
林鈺心中一陣噁心。
二皇子已經邊笑邊抓起案上的剪子,三兩下把那繡布剪爛了。
“哈,有小姐姐可以看,誰還要看這老女人的!”
他笑着剪着,滿臉笑意,像個孩子一般。
不過這樣的孩子,卻似魔鬼。
林鈺心中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