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崖正站在長安城青龍坊的一條巷子裡,夜色漸深,他身邊空無一人。
府衙裡的那條線,到了這裡,斷掉了。
慕先生死去的那晚,值夜衙役三十七人,第二天換守後回了家的,只有十一個。這十一個,沒有一個人跟郡主府或者怡貴妃有染。
魏青崖在府衙內,也安插了一個人。那個人只說出了三個可疑的人的名字。
說他們可疑,是因爲那晚守衛慕先生牢房左右的,只有他們三個是換防後即刻離開府衙大門的。魏青崖親自排查,最後剩下青龍坊的這位,隱隱的讓他覺得不太對。
這人姓潘,單名一個大字。說他可疑,是因爲他無權無勢,祖輩窩在青龍坊的一處巷子裡,似乎非常貧苦。卻不知道是誰青眼有加,把他提去了衙門做獄卒。
白松還沒有回來,信得過的密探要麼被他安排在肅王府周圍,要麼守着林氏,或者正做太子佈下的任務。魏青崖想來想去,還是自己先來看看。
正如崔澤所說,他一直是藏在暗處的那個人。
不過如今,他也想出來看看。
這裡的人很節儉,夜色裡開燈不多。潘大由於在衙門裡有事做,家門口掛着一個小小的紅色燈籠。這會兒他在值上,還未回來。魏青崖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房門。
“誰呀?”內裡一個木訥的男聲問道。
“行路的,”魏青崖的聲音大了些,“討口水喝。”
聽到他的聲音,裡面的人往門邊走近了幾步,遲疑片刻道:“公子再往北走半個時辰,便到東市了。”
言外之意是不準備開門施水了。
這便進不去了。
魏青崖退後一步,準備繞着這個房舍走一圈。可是剛走出去十幾步,便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站在門口,衝着他招了招手,“只有冷水,行不?”
想必這是潘大的爹。
“行。”魏青崖應着,人已經走了過來。
門欄低低的,他一腳踏進去。藉着暮色,看到這是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東、西兩個屋舍。他被老漢帶到東屋中堂,倒了一杯白水給他。
中堂裡很簡單。
灰撲撲的牆上掛着一副簡單的畫,上面寫着一列小字,“潘氏列祖列宗在上。”
竟然是連牌位都豎不起,只一列字代替了。
魏青崖低頭喝水,老漢隨即拉了個凳子自己坐下。在斑斑點點被油污浸透的桌案上揣着手問道:“公子從哪裡來的?”
“葉城。”魏青崖從袖袋裡掏出絲帕擦乾嘴角的水,道了一聲,“多謝。”
“葉城啊,在哪裡?”老漢道。
“在河南道西南邊。”魏青崖說着站起來,準備告辭。
老漢卻仍然坐着,一副要多聊幾句的樣子。
“來京城做什麼的?”他繼續刨根問底道。
“做一點小本生意。”魏青崖回答。
潘大這樣的人家,不會是魏氏錢莊的存戶,故而也絕不會認得他。
“哦,”老漢點着頭,“做生意好啊,餓不死。”說着才站起來,準備送一送魏青崖。
“請留步。”魏青崖說着已經走出了屋門。忽的門口吱呀一聲,大門又一次打開。
有個男人背對着那個燈籠看向院落,身上穿着府衙的灰色皁衣。
“爹,誰來了?”那人一動不動僵在門口,看向屋內道。
“過路的,討口水喝。”老漢說着走過來,讓他兒子能夠看得到自己。
魏青崖站着的角度,看不到潘大的面容。只能看到他幾分警惕,單手已經按在懷裡的腰刀上。
聽到他爹解釋是過路的,卻仍沒有把手放下來。
魏青崖上前一步鞠了一躬,“多謝招待,小人已經喝過水,準備走了。”
潘大哦了一聲,走近幾步避開了身子,做出讓路的樣子。魏青崖聞言往前而去,走到潘大身邊,故意盯着他看了看。
目光裡有幾分探尋,幾分疑惑。
潘大果然停下來,冷聲道,“公子看什麼?不準備走了嗎?”
魏青崖聞聲忙收斂了視線,問道:“沒什麼沒什麼,只是尊駕身上有一種讓小人覺得熟悉的氣息。”
“什麼?”潘大冷漠道,潘老漢走過來,也疑惑地看着魏青崖。
“沒什麼沒什麼,”魏青崖似乎是欲言又止,急匆匆走了出去。
走出潘氏大門,他忙尋了一處碎石塊伏在地上。果然幾乎在他俯身不久,潘大忽的從院內衝了出來。
他的手裡,握着已經拔出刀鞘的長刀。
到得門口,他往左右快速看了一眼,便循着直覺,徑直朝北邊追了過去。
魏青崖的後背不由得出了些冷汗。
他的懷裡,倒是有蘇方回送的袖弓。但是如果近身拼殺,他絕計不是一個衙役的對手。
人人都說不要打草驚蛇,可是有時候只有打草驚蛇,才能找到蛇依仗躲避的草,是哪一根。
魏青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潘大卻是從南邊而回。
看來他爲了找到自己,不惜繞了個圈子。也可能是爲了迷惑躲在暗處的自己,若他剛纔看到潘大離開,便往南邊逃去,正好跟潘大撞了個滿懷。
魏青崖伏在地上,仍舊一動不動。
過不多時,潘大又從門內出來。這一次,他換了一件黑色的夜行常服,手裡沒有帶兵器,臉上也用黑灰抹了幾下,以至於魏青崖險些沒有認出他來。
潘大站在門口左右看了看,便又一次朝北邊而去。
魏青崖緩緩站起來,揉了揉腿,遠遠地跟上了潘大。
只見他又一次從北邊折返過來,走過通往曲江池的小橋,往敦化坊而去。
敦化坊這裡,有幾個暗窯,平日裡魚龍混雜。
魏青崖看着潘大去了巷子內一家小酒館,在櫃檯那裡說了幾句,便被讓進了一個包間。不多時,一個夥計從酒館出來,慌慌張張往北而去。
再一刻鐘,一個矮瘦的男人走了過來,潘大也從酒館裡出來,兩人就站在街市上說起話來。
魏青崖躲在一處角落,就着酒館的燈光,看到潘大神情激動,在給那矮瘦的男子比劃着什麼。隨即他從懷裡拿出一個錦袋,交到了矮瘦男子的手裡。
那男子看起來很滿意。只是潘大似乎不依不撓,拉着他大聲說着什麼。
忽的,那男子一把推開潘大,大聲道:“尊主是不會見你的!”
尊主……
魏青崖心中一個寒顫。
他記得,二皇子也是這麼稱呼自己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