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過來請人時,賈老闆正在轉身跟看臺上撫掌歡呼的衆人揮手示意。如同一名凱旋歸來的將軍,受衆人膜拜。
“什,什麼?”賈老闆一雙眼睛盯着那內侍秀氣白淨的面孔,忍不住兩腿顫顫,“太后,有請?”
內侍溫和道:“正是,貴人們都等着,還請賈老闆不要耽擱。”
賈老闆內心歡喜,也沒有跟左右辭別,便惶惶然向前而去。走了幾步,又忍不住用唾液潤了潤手心,把頭髮撫得平順一些。
這是要嘉獎嗎?
他內心喜不自勝。
走到太后所在的樓閣用不了多少時間,樓下歌舞已停,幾百隻眼睛盯着他走向高處。
他覺得自己正走向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賈老闆內心喜不自勝,直到他走到樓閣門口,看到正有一位內侍跪在樓閣之上。那內侍渾身髒兮兮的,臉上更有幾處黑灰。賈老闆正兀自疑惑,聽到他渾身顫抖道:“那賈氏令人點燃了舞衣,奴婢該死,拼死近前也只搶過來這一件。”
說着更是忍不住哭泣起來。
賈老闆兩腿一麻,幾乎站立不住。
已經起先一步看到他的禮部官員劉克嵐已經大聲怒斥道:“賈奎!還不速速跪下受罰?”
受,受罰?
賈奎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哎,”內裡一個慈祥溫和的聲音勸道:“劉大人過於苛責了,這一看就是賈老闆故意做此編排。他編排在先,咱們要看這舞衣在後,怎麼能處罰他呢?”
賈奎磕頭如搗蒜,一邊磕頭一邊哭道:“請貴人明察,草民做此編排,原意乃芙蓉不受世俗凡塵沾染,秋冬凜冽便重歸泥土。實在沒有故意毀壞的意思。而且事先也安排一舞者留住手裡的舞衣以做紀念,只做投火之勢,不要真的被點燃。”
原來是這樣。
這也是內侍能搶過來一件的原因吧。
衆人善意地笑了。
賈奎這纔敢緩緩擡起頭來。
遠遠的,他只看見一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坐在高處,周圍一羣侍者環侍在側。下面一邊坐着蠻夷使節並一列官員,一邊坐着些衣着華貴的皇親國戚。
看他擡頭,婦人身邊的一位美婦問道:“賈老闆,聽說你這舞衣用的是河南道新式織綢工藝。”
賈奎仍然神情忐忑,聞言慌忙點頭稱是。
太后笑道:“可是那周邊的花紋?我看一條條花紋倒是齊整得很。那花紋是用新工藝織就的?”
“是。”賈奎連忙點頭。
“你看,”太后頓時笑了,一張臉更顯溫和,“咱們大弘,也是有新的織綢工藝嘛!”
列坐各位均笑了起來,這一次纔是真正神情輕鬆下來。
大食國使節也點着頭笑,看那跪地舉着舞衣的內侍離自己不遠,便在一片笑聲中走了過去,擡手拿起那件舞衣來。
“你看,這就先驗成色了,可惜被煙火薰過。”靖昌公主打趣道。
衆人聽聞此言,笑得更歡快了些。
可是下一刻,便聽到大食國使節驚叫一聲,抱定那匹綢緞,怔怔片刻,突然又跪了下來,神情虔誠而又驚喜,口中嗚嗚啦啦說了句什麼,接着便連連磕頭。
太后臉色一沉。
別是瘋了吧。
衆人忙看向譯者,只聽得譯者道:“他說這是神之做工,是天神賜下的禮物。”
“過譽了過譽了!”太后溫厚地笑了起來,擡手示意道:“拿來也讓哀家看看。”
劉克嵐忙走過去,在譯者的再三勸說下,勉強把那件舞衣從正向天神拜叩的大食國使節手中扯出來。劉克嵐緊走幾步,呈給太后。
那大食國使節已經跪行到太后案下,神情懇切道:“懇求太后娘娘大人,讓此大人恩賜西行絲綢!”
咋一聽似乎說的語句不通,其實大意大家還是明白的。就是想讓朝廷恩准,令製作這件舞衣的商戶接下西行售賣的訂單。
太后聽得此言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道:“那我可做不了主,一切聽從禮部安排。說起來,”她看向跪在遠處的賈奎,笑道:“賈老闆,你這繡工也是不錯的,哀家看時,還以爲這些荷花一模一樣呢。”
賈奎在遠處懇切道:“太后殿下明察,的確一模一樣。”
他的聲音已經不再發抖,然而也沒有了之前的歡喜,只是戰戰兢兢。
太后笑着搖了搖頭,“賈老闆誇口了,即便是同一位繡娘所繡,也難以保證完全一樣啊。誰還沒有個手打顫的時候,是吧?”
說着看向下面的王公貴人家眷們。
同爲女子,即便身份高貴,也都是做過女工的。大家聞言會意笑了。
一時間閣樓內氣氛更加輕鬆愉快。
只有天竺國使節,一臉難以置信般看向太后身前的一片錦繡之物。勾得大家也看了上去。
“太后殿下,”賈奎在這一團和氣中磕頭道:“那荷花,也是織綢新工藝所制,並非繡工。”
“什麼?”問出這句的,是禮部劉克嵐。他剛纔匆忙之間沒有細看,此時忘記禮節,插話問道。
“你是說,”太后張大了嘴,“這荷花,是織的?”
太后一旁的靖昌公主忙貼近去看。
“是織綢!太后娘娘大人!是天神賜下的織綢啊!”大食國使節磕頭如搗蒜。
太后瞪着有些昏花的眼睛,雙手撫過光滑的緞面,嘴張得更大了。
天竺國使節更是不顧禮節走近臺案,跪下來盯住那紅白兩朵荷花。
沒過多久,看到太后或者內侍都沒有明示越矩,更多的人聚攏過來。
的確,是織錦。
“賈奎,”鬨鬧的閣樓裡只有劉克嵐的聲音尚爲冷靜,“織綢人何在?”
……
……
賈老闆已經被請去閣樓有些時候了。
他身旁的管事也離開席面,正在不遠處探頭探腦向高處張望。
歌舞已經停下。
左右無事。
芳桐看了一眼桌面上香甜誘人的蜜餞。
還是要嚐嚐好不好吃,好吃的話給小姐拿回去一些。
她心裡想着,擡手取下一顆蜜釀冬棗。
此棗不錯,入口香甜卻不黏膩。芳桐輕輕點着頭,忍不住又想伸手去取。
突然身邊喧鬧聲似瞬間停滯,耳邊聽得有人近前。
芳桐忙轉身去看。
一藍衣宮廷內侍正站在她身旁,問道:“葉城林氏綢緞莊?”
芳桐一怔,下意識點了點頭。
“小姐,”那內侍道:“太后有請。”
太后,有請?
芳桐一顆棗嚥到一半,險些嗆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