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狂妄的笑聲在幽靜陰暗的院子的響起,帶來絲絲涼意,讓青玉全身戒備起來。
她緊緊摟着哮天犬,警覺的望着四周的動靜,試圖將那說話的東西給找到。
晚風拂過,院子裡的竹葉上下翻動,發出沙沙的聲音,枝葉舞動的影子搖曳不斷,如鬼魅。
青玉沒有找到那說話的東西,身子微微挪動了下,手竟是不自覺的拉住了青衣的衣角,而後張口喊道:“你長得那麼見不得人嗎?光說話,不敢現身?還是怕自己的模樣嚇壞人?”
話落,笑聲再一次響起,但沒了先前的揶揄聲。
青玉皺皺眉頭,欲循着聲音張望,但卻是讓青衣給遮住了視線,她仰頭望着青衣:“你擋着我了。”
青衣俯視着青玉,淡漠的開口:“那人的確長得不好看,會嚇壞你。”
青玉微愣了下,稍即脣角漾起一抹笑容,清泠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愉悅:“謝謝。”
笑聲凝止,隨之而起的是一道暴怒的聲音:“青衣,你個見色忘友的傢伙。你才見不得人。”
“那你就出來啊。不過你就算出來,也肯定還是青衣哥哥長得好看。”青玉極其套近乎的開口道,“哪像你,只會躲在角落裡。”
青玉之所以敢這麼大膽的說話,是因爲她察覺到這人並沒有殺氣,且眼下青衣敢讓她單獨的住一個院子,可想而知,他們的大人是打算好好的招待她。
如此,似乎不會有什麼危險。
她何樂不爲,與這些人套好關係,好處定然多多。
青衣哥哥!
這樣的稱呼讓青衣有些驚詫,確切的說,有些受寵若驚,親暱動聽的聲音讓他還想再聽一次這樣的稱呼。
這時,一陣勁風疾過,青衣很自然的將青玉拉到了身後,避開了於那勁風的正面衝突。
“嘭——”猛烈的撞擊聲響起,青玉都感覺到整個屋子在顫抖。
是什麼東西撞了屋子嗎?
“靠,疼死我了。”一道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青玉順着聲音從青衣身後探出頭望去,藉着星光,她望見前頭廊柱邊上站着一個紅衣男子,齒牙咧嘴的瞪着他們,手不停的揉着腦袋,似乎剛纔那巨響是他撞到柱子所產生。
應該很疼吧?青玉暗暗咂了砸舌頭。
“青衣,你個死沒良心的,竟然將人給拉開了。”紅衣一邊揉着腦袋,一邊罵咧咧向着他們走來,目光落在青衣身後的那個小腦袋上。
青衣淡淡的開口道:“是你自找的。”
況乎他若不將青玉拉開,可就要讓紅衣撞到在地上了。
“良心不值錢。”青玉又補充了一句,“要不然就不會有你的存在了。”
話落,青衣脣角微微一勾,似乎是想要笑,但最終沒有笑出來,只覺得身後的這個丫頭很有趣。
再看紅衣的神色,似乎也對這丫頭敢興趣了。
青衣不由皺起眉頭,帶着警告意味的聲音低低響起:“她是主子的人,最好不要亂來。”
紅衣看了眼青衣,見他神色鎮定自若,雙眉微微蹙起,眸色流露出一絲詫異,但一閃而過,笑着開口道:“放心,我自有分寸。只不過最近日子太無趣了,想找個人來玩玩。”
“你是想要玩我嗎?”青玉依舊還站在青衣的身後,只探出頭與紅衣說話,因爲她怕這紅衣男子一個腦袋發抽做出瘋狂的動作,譬如剛纔若沒有青衣拉了她一把,自己的下場可是會很慘,“妖孽,看我不收了你。”
話一出口,紅衣與青衣兩個人徹底怔住。
稍即,一陣輕笑聲響起,清清淡淡,像春日裡和煦的暖風。
“沒想到林姑娘是如此有趣的人,看來我們都不會太無聊了。”
青玉再度愣住,又來一隻妖孽嗎?
她轉身望去,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茂密的竹林盡頭處,他緩步向着他們三人走來,風揚起青絲與衣袂,竟是看上去如同神祗降臨。
溫哥哥?
不,他不是溫哥哥,她最熟悉的溫哥哥早已回到月老那兒了。
他是溫鬱?
可上一回見到溫鬱時,他是那麼冷漠高傲,尤其是那一雙黑眸彷彿是睥睨一切。
但是現在,卻如同溫哥哥,聲音溫柔似水。
“你是誰?”她警惕的開口。
溫鬱脣角溢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但細看之下,那笑容竟是含着些許邪氣:“小玉,你有了融哥哥後,怎得就將你的溫哥哥忘記了?”
距離漸漸的縮小,他的樣子更加的清晰。
一模一樣的容顏,讓她怎得都忘不了,是師傅,是溫哥哥,還是隻是溫鬱?
青玉盯着他含笑的面容,如同沉淪一般,久久不曾回神。
有些人刻在心中,一言一行都難以忘記,可是獨獨師傅的記憶似乎越來越模糊,但隱隱的……
她感覺他像師傅,真得好像,溫柔中帶着些許邪氣,還帶着一絲親和的疏離,始終與她不遠不近。
可青玉卻知道她不是師傅,更不是溫哥哥。
溫哥哥給她的笑容總是很溫暖,而且與她極其的親近。
“師傅?”她不自禁的輕喃出聲,“真得是你嗎?”
溫鬱不置可否,黑色的眸子凝視着她發愣的模樣。
其實,他能夠感覺到這丫頭當初對他的情愫,只是有些東西是不能迴應。
忽而,青玉脣角溢出一道苦澀的笑容,明亮的雙眸黯淡下來:“你怎麼可能是師傅。”
她的師傅,早已變成了三個人,所以眼前的就算真是師傅的三分之一,卻也不是她完成的師傅。
溫鬱脣角那一絲帶着邪氣的笑容依舊存在,他淡淡道:“爲何我不可能是你師傅,我可是記得你曾經很多事兒。”
青玉猛地擡起頭,眸子直勾勾的凝視着溫鬱,試圖想要從他的神色中分辨出他所言是真是假。
“你愛喝酒,你愛吃桂花糕,你愛睡懶覺,你總是會將吃不完的東西塞進師傅的嘴裡,可惜師傅總是不領情,嫌棄你的口水,你就開始將東西塞入到迦離的口中。”
他說得很對,曾經在瀛洲的時候,她就是這樣。
她望着溫鬱,緊盯着溫鬱,她想要從溫鬱的身上真真實實的看到師傅的影子。
可師傅真得在不經意間變得模糊了,用力的去想師傅,卻總能想到迦大人的樣子。
不該是這樣的。
若真得是師傅出現在眼前,她會很快翻出所有關於師傅的事兒。
“還有呢,你還知道什麼事兒?”可她還是有些貪念,有些奢望,奢望面前的人真得是師傅。
因爲她不想找人。
溫鬱笑笑:“我知道的事兒還很多,包括你去偷迦離的酒,去迦納那兒看雨……”
他知道的真得好多。
那一雙明眸中繚繞着濃濃的思念之情,她目不轉睛的盯着溫鬱,他是她的師傅,真得是嗎?
原來心中還有深深的疑惑。
在她心中早已有一杆秤,能夠稱出真真假假。
就算溫鬱有師傅的容顏,有師傅的笑容,有師傅的記憶,但他始終不是她的師傅。
因爲溫哥哥也是與師傅那麼相像,可歸根到底,他不是師傅。
青玉緩緩的閉上雙眸,努力的將記憶中的師傅笑容回憶了一遍,待得睜開雙眸時,那一雙眸子清澈似水,已然沒有了先前的迷茫,她輕笑着開口:“你終歸不是小玉的師傅。”
小玉的師傅如今已經變成了三個人。
但青玉隱隱感覺自己找到了其中一個,也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至於另外兩個,她以爲有一個是融哥哥。
溫鬱嘴角的笑容凝固,神色複雜的盯着青玉,半晌掀脣而語:“沒想到你越來越聰明瞭。”
青玉脣角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那是。其實我一直都很聰明,是不是,大人?”
當下,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
沒了先前那般輕鬆的氣氛,空氣很沉重,沉重的讓人大氣不敢出。
然而,青玉卻是鎮定自若的看着面前的溫鬱,有些事兒似乎都不太需要猜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會是和溫鬱有關,但她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爲何要如此,如此興師動衆?
溫鬱神色凌冽的盯着青玉,冷冷的開口道:“太過聰明是會累着人的。”
青玉笑了,那笑聲與往日裡甚是不一樣,那笑聲裡帶着悲鳴,彷彿是在哀悼。
半晌,她在三道各異的目光中止住了笑聲,她冷冷的望着溫鬱,道:“你欠那麼多人的,我會爲他們一一討回來,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你已經殺了太多的人。”
“好,我等着。但若你太笨的話,你只有將你給我了,最好別碰壞自己的身體,那對我很重要。”溫鬱對她的話絲毫不妨在心上,反而是她這具身體的容器,他勢在必得。
離七月十四還有一個多月,快了,一切就快了。
溫鬱脣角又掛起笑容,他收回視線,淡淡的開口道:“青衣,紅衣好生照看着她,若得有什麼閃失,你們該是明白會有怎樣的後果。”
“是。”兩道恭敬的聲音不約而同響起。
溫鬱掃了他們三人一眼,轉身離去,揚起的髮絲劃過青玉的面孔,帶着熟悉的香氣。
只可惜,再也不是熟悉的人。
師傅不會那麼壞。
但她還是記得迦大人先前與她說過,有一個爲惡。
青玉注視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眼簾裡,再也看不見。
經過先前那麼一折騰,她心中對鬼的恐懼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回身望了眼屋門已打開的房間,星光下,屋子裡的陳設清清楚楚,簡簡單單。
她側首看了眼青衣二人,便抱着哮天犬走進了屋子。
她將哮天犬放到牀上,而後點燃了擱放在桌上的燭燈,屋子瞬間亮堂了起來,搖曳的燭火輕輕跳動着。
青玉仔仔細細的重新打量屋子,驟然間發現自己對這些場景有些熟悉,卻又記不起是在何處見過。
瀛洲,蓬萊,林府……但凡她曾休憩過的地方都想過,就連自己曾經見過的房間也不曾放過,但彷彿始終沒有如此相似的一幕。
罷了,不將時間與這兒浪費。
她也該是好好休息一番,敵人就在眼前,已她一人之力截然不可能平復一切,她得想個法子與融哥哥等
人聯繫下,告知他們小心點。
可……
擡眸望望門口外的兩尊門神,一青一紅,她就如同泄了氣的皮球,提不起勁兒來。
她於牀上一滾,拉起薄毯往身上一蓋,就準備睡覺。
幽靜的院子,燭火輕輕跳動,落下的淚凝結在一起,攀附着燭身,偶有幾滴淚落在桌子上,也瞬間凝固。
望着燭火,青玉恍然響起自己在何處見過這屋子。
曾在鏡花臺前,她望見師傅與仙子洞房花燭時,便是在這樣的屋子裡,只是如今不似以前那般喜慶。
她依稀還記得醉酒的師傅說過的話,曾記得仙子的話……她記得很多。
現在想來,她似乎搞錯了什麼東西。
也許兩人並不曾真愛過對方,也許只是錯認,也許……
他們的前世,她終究是追究不了,不曉得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這院子裡可是有池塘?”她知道外頭的人不曾離去,開口詢問道,“可還是滿池蓮花?”
守在屋外的兩人本欲交流誰留下守夜時,聞得青玉略有些哽咽的聲音,不由一怔,兩人相視一眼,彼此眼眸中都含着訝異。但還是回答了青玉的問題:“是。院子裡有蓮池。”
“有些蓮花已經含苞待放了?莫不是你想半夜賞花?”紅衣添加了一句,“小心被水鬼拉下地獄。”
青玉嘴角輕抽,她得罪紅衣了嗎?還是這人太小雞肚腸,讓自己先前那幾句話給氣着了?
“半夜賞花?你想多了。”青玉冷笑了聲,回道,“我想投水自盡呢,都用不着那水鬼來找我了。”
話落,青玉直覺着兩道風竄入屋子,牀幔飛舞,待得落定時,一青一紅兩個人佇立在牀邊,兩雙眸子緊盯着她,好似真以爲她要去投水自盡呢。
大半夜兩個男子站在牀前,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其實還是有些惶恐的。她拉着被子往牀裡頭縮了縮,道:“你們想要幹什麼?”
那模樣讓紅衣嘴角不由一抽,怎得自己在她眼中,又轉變成了採花賊,他開口道:“就你乳臭未乾的模樣,我們就算真想幹什麼也不會想幹你。”
話落,一旁的青衣眉頭陡然蹙起,出聲道:“紅衣,注意着點。”
紅衣心下一番嘀咕,果然是個重色輕友的傢伙。
青玉伸手抱過哮天犬,透過簾幔望着他們,淡淡的詢問道:“你們進來做什麼?難道不打算睡覺了?還是說當真是要留在這兒看着我?我在這兒呆一輩子,你們一輩子不睡覺?”
青衣雙脣微動,吐出淡漠的兩個字:“輪流。”
“那你們是打算在我牀邊上守着?”青玉再度反問道,“我好歹是個姑娘。”
“爲了防止你自盡,我們會在你牀前守着。”
青玉幾乎是整張面孔都要扭曲了,誰說她要自盡了,她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你們纔要自盡呢,我的事兒可都還沒有完成,你們大人活得那麼好,我還不甘心死。”
當下,青衣二人不再說話。
各伺其主,不能用自己的心思去衡量別人,他們自是青玉心中惱怒的是什麼。
林家那麼多人皆是死在大人的手中,她怎得可能不怨。
只讓他們出乎意料的是,她竟是沒有像許多仇人相見時那般衝動,她可以說是那麼平靜的說出自己要做什麼,而他們的大人也是那麼平靜的接受了。
不過——
他們兩個都不傻,還是多少從大人和青玉的對話中曉得些許事兒。
曾經,他們似乎真得是師徒,只不過最終走上了不一樣的道路。
善惡不定。
青衣望着青玉,好久掀脣而語:“那你且休息,紅衣今夜你守在外頭。”
紅衣挑了挑眉頭,眸子裡閃過一點喜色。
正欲說話時,卻又讓青衣打斷:“你最好還是收斂着點,到時候若是得罪了主子,倒黴的會是你。這丫頭動不得。”
紅衣聳聳肩膀,道:“我有這麼讓你不放心嗎?我頂多是逗逗這丫頭。”
“極其不放心。”青衣毫不留情的吐出一句話。
紅衣瞪了他一眼,又瞪了眼牀上發出輕笑聲的青玉,轉身離開了屋子。
青衣聽着身後的腳步聲離去,淡漠的開口:“他若找你麻煩,你往死裡打就好,打不死。”
“青衣,你混蛋。”屋外當即傳來紅衣暴怒的聲音。
青玉咧嘴而笑,笑容又是燦爛的很,壞人的身邊並不一定全是壞人,至少這兩個人剛纔那行爲似乎還是關心着她,而且她能夠感覺到青衣是爲了逗她開心纔會這麼說紅衣。
“謝謝。”
青衣輕頷首,也離開了屋子。
聽着屋門闔上的聲音,青玉笑容又一次凝固。
她躺在牀上,望着帳頂,陷入沉思中。
溫鬱難道是想要統一三界嗎?
但她完全不能從他眼中看出那對於權勢的渴望,相反的是她記住了他說得話,他說她要她這副身體的軀體。
要來何用?
猛兒記起魔界的王似乎要復活了,難道是他要容器?
女的?
青玉爲自己跳躍的思緒給驚着了,久久無法回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