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人羣大約有二三百人的樣子,男男女女全都穿着清一色淺灰色的工作服,圍堵在市政府的門口正吵吵這什麼,攔着市政府的大門,拉出兩條用白布紅漆書寫的橫幅標語,一條上面書寫的是:請政府嚴懲把工廠掏空的蛀蟲,還鋼窗廠一片藍天,另一條上面寫着: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穿衣,請政府給工人一條活路。
看到這種情況,薛世義的司機放慢了車速,回頭問道:“市長,咱們……”司機的意思是想問薛世義,咱們是不是躲躲啊,這種情況,被羣衆圍上了可是個麻煩事兒。
薛世義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再往前一點你把車停到路邊,我下去看看……”奶奶的,劉恆林這是搞什麼搞啊,人家保溫瓶廠和鏈條廠的人都沒來上訪呢,你鋼窗長今天發什麼瘋啊,你那不是還沒停產呢麼,新來的常務副市長就在車上坐着呢,我這時候躲得遠遠,那不是讓他恥笑麼。
楊小年也沒有想到,自己今天第一天到市政府上班,居然會是這麼一副熱鬧的歡迎場面,車子在市政府門前斜對過的馬路邊停下,薛世義推開車門子就走了下去,楊小年沒有下車,只是打開了車窗在裡面看着。
雖然現在自己已經是常務副市長了,曹福元生病住院,現在市政府他是最大的官,但這畢竟是以前就積存下來的老問題,自己過去處理,一是莫不清楚情況,二是讓薛世義等人面子上面不好看,正是有了這種想法,所以楊小年並沒有下車,只是坐在車子裡面看着。
但是,現在離得人羣近了,那些人堵着門口吵吵的聲音倒是能夠聽得到,薛世義走過去剛喊了一嗓子,就被幾個穿着工作服的人圍上了。
“回去,你憑什麼讓我們回去,你吃的飽飽的坐在帶空調暖氣的辦公室裡喝大茶,知道我們這個冬天是怎麼過的麼。”
“讓他滾蛋,和這種只知道喝民血的傢伙說什麼,我們要見新來的楊市長……”
“對,我們要見楊市長,昨天我們都看電視了,人家楊市長是從棗園市開發區調來的,你看看人家幾年時間把開發區搞的多好啊,你們這些人這些年都幹什麼了啊。”
“是啊,是啊,我們今天來就是來找楊市長的……”
楊小年在車子裡面聽着,心裡不由的一動,心說自己這纔剛上任,大傢伙還真的很給自己面子啊,看這情況,這是把自己當成楊青天了,只是不知道,這是想把自己加到火上烤,還是想給自己來個下馬威呢。
這種情況,要說這些人身後沒有人指點那都是自欺欺人,可這事兒是鄭耀民乾的,還是曹福元……或者是剛纔殷勤去接自己的那位薛市長乾的呢。
雖然昨天晚上張嵐給自己介紹了一下當前潞河市的情況,但她本身就是被人家排擠在權利圈子之外的人,所知道的事情本就不多,再轉述給自己,有價值的信息那就更少了。
自己對潞河市的情況掌握的還是太少,現在眼前根本就是一團迷霧,一些事情不深入下去,就這麼坐在車裡想那是怎麼想也都想不清楚的,有句老話兒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摸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插進去一隻手。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自己是不是趁着這個機會,伸一隻手進去,攪動一下潞河市這團迷霧呢。
想到這裡,楊小年的眼神慢慢地發亮,一邊推開車門子下車,一邊對薛世義的司機說道:“打電話,通知公安局的局長、政委五分鐘之內趕過來,政府門口發生這種事情,他們是幹什麼吃的,五分鐘不到,我撤了他們的職……你看什麼,我說的話還不夠明白嗎,就這麼對他們說。”
楊小年說完了之後,搖晃着身子慢慢的向那堆擁擠嘈雜的人羣走去,既然來了潞河,那就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在潞河市,敢說撤了公安局局長和政委職務的,也就只有鄭耀民一個人吧,別看自己是常務副市長,可還真的沒有撤了人家職務的權利,頂多也就是讓他們停職檢查,說撤了人家的職務,這個話好像有點說的大了。
但自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要小看領導身邊的司機,政府裡面一些小道消息其實就是從他們這些人嘴裡面說出來的,自己的這個強勢表現,只怕他第一個就會給薛世義彙報,然後肯定還會像個小喇叭一般在“親朋好友”之間傳播,不管薛世義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他那些“親朋好友”卻肯定又會傳播給他們的“親朋好友”,只怕用不到天黑,新來的副市長“愣頭青”的大名可能就已經傳遍了潞河。
只要別人把自己當成愣頭青看待,那就會輕視自己,把自己當成一個沒有城府、沒有涵養、一點就爆的矛頭小夥子,只有讓那些人輕視自己,看不起自己,才能方便自己做事情。
再說了,自己既然敢說這個話,那就是有一定把握的,潞河市公安局局長來不來自己不清楚,但政委羅向陽是肯定會來的,這人是王成泰的同班同學,自己還沒有到潞河上任之前,他就已經通過王成泰請自己吃過飯了,雖然當時王成泰說的好聽,只不過是湊巧了大家一起認識認識,可自己要不是要來潞河上任,這傢伙認識自己是老幾啊。
薛世義一走進人羣,那矮胖的身材就被淹沒在了人潮涌涌的海洋裡,楊小年倒真擔心他會被情緒激昂的個別人來兩下人身攻擊呢,走到了跟前纔看到他被兩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擋在中間,那些穿着工作服的人指着他們在吵吵,而擋在薛世義身前身後的那兩個人也說得一嘴都是白沫,這情景,怎麼看都像是來到了菜市場挎着籃子的老大媽中間似得。
“你說什麼說啊,我們不想聽你說,你們信訪辦就會耍太極,一推六二五,我們找你反映了多少次了,你給解決什麼事兒了。”
“他劉恆林不就是你小舅子麼,你是他姐夫,你不向着他向着誰啊,我們不找你說話,我們就找新來的楊市長……”
聽着一個三十多歲的工人指着薛世義的鼻子說了這麼一句話,楊小年的心裡不由的一動,心說這怎麼還牽扯出姐夫小舅子來了呢,這個劉恆林又是幹嘛的。
不過,不管劉恆林是幹什麼的,這個事情既然和薛世義扯上了親戚關係,那就不可能是他搗鼓出來的事兒,坐在常委副市長的位置上,就算他對自己空降下來有意見,也不會愚蠢到這個程度。
人羣的最裡面,市政府的伸縮大門緊閉着,裡面高矮胖瘦男男女女也站了足足有一二十個人,看他們那一臉假緊張中帶着暗笑的神情,楊小年倒弄不明白他們都是幹啥的了,可等到他看清楚張嵐居然站在這幫子人的最後面一排的時候,心裡馬上也就瞭然,這些人肯定就是市政府那一堆副市長、秘書長、副秘書長們了。
今天市府大班長住院了,副班長還沒來上任,最有話語權的人就是現在被大家圍在中間的薛世義,能夠看到他出醜,可能很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兒。
遠處,一陣警笛聲轟鳴,緊跟着,兩輛桑塔納警車在前,後面跟着三輛金盃麪包車在後,五輛警車閃電一般的停在了人羣后面。
隨着一片凌亂的腳步聲,楊小年根本不用看就知道來的人不少,擡起手腕子看看錶,真的還不到五分鐘,慢慢的轉回身去,楊小年就笑了。
從車上跳下來的這些警察,居然頭上戴着鋼盔,手裡拿着橡膠輥,扛着盾牌,殺氣騰騰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那些工人一見這陣勢,很明顯也吃了一驚,但很快,這些人的情緒就更加激動起來。
“讓警察來你們就有理了。”
“誰來我們都不怕,政府就是管這個事情的地方,我們來反映問題又不違法,警察來能怎麼樣。”
“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穿衣,全被抓進去纔好呢,我們總算是找到管飯的地方了……”一堆人擁擠着朝警察靠了過去,他們大聲的叫喊着,好像這些警察就是他們的敵人。
那些全副武裝的警察扛着盾牌站成了四排,弓着身子一步一步的往人羣壓迫過去,就在這個時候,一輛桑塔納警察上的小喇叭響了起來,從裡面傳出來一個氣勢很足的聲音:“工人師傅們,我是潞河市公安局局長於海水,不管你們到市政府來是想反映什麼情況的,可你們的這種方式都是不對的,現在,請大家都站到右邊空地上,把市政府大門讓出來,不要影響交通秩序……”
“我都吃不上煩了,到市政府來反映情況怎麼就不對啦。”
“不要影響交通秩序,不讓這些當官的肉疼,他們怎麼會理會我們這些小工人的死活。”
“我們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堵着,要不吃飯大家都不要吃……”
趁着人們的注意力都被警察吸引過去的時機,薛世義和他身前身後那兩個人總算是擠到了大門口,正要讓人把門打開放他們進去,就看到楊小年面沉似水正在門口站着呢,一看到他,薛世義不由得有點緊張,壓低了聲音說道:“楊市長,您怎麼下車來了,這裡不安全,趁着現在還沒人認識您,您趕緊回車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