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吞吞地說:“嗯,我想大概是的,已經有兩個月了。”
他把女兒摟在懷裡,發瘋一樣的親了又親,又親熱地在她肚子上輕拍了一下,說:“嘿!終於成功了!告訴你丈夫了嗎?”
她猛地擔心起來,說:“沒有……還沒有……我……我在等。”
卡舍蘭卻叫了起來:“對的,對的。你確實是不太好開口……你等着,我去和他講!”
他奔進女婿的公寓裡。勒薩勃爾看到岳父進來,站了起來;可是卡舍蘭還沒定下神,就連忙說:“您是否知道您的女人有喜了?”
女婿一愣,立即緊張起來,兩頰火紅地問:
“什麼?怎麼?科拉?您說什麼?”
“我說她有喜了,你聽懂了沒有?真是運氣!”
他興奮地抓住勒薩勃爾的兩手,緊緊握了握,搖了幾下。他又說了一遍:“嘿!總算成功啦!太好了!太妙了!您想想,這筆錢屬於咱們啦!一百多萬,想一想,一百多萬哪!”他開始跳起了舞,又突然說:“去吧,她在等着您呢;怎麼也應該親親她呀!”他像拋皮球似的一下子把女婿推進科拉的屋裡,科拉正焦急地站着,聽着。
她一看見丈夫,緊張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他站在她面前,心裡十分痛苦。看上去,他像個審判官,而她,卻像個罪犯。
他說:“聽說您懷孕了?”
她聲音發抖地說:“似乎是這樣。”
可是,卡舍蘭捉住他們兩人的脖子,把他們倆臉對臉地湊到了一起,還嚷着:“他媽的,你們兩個親個嘴呀!這難道不應該嗎!”
他放開了他們以後,得意忘形地說:“咱們終於贏了!喂,勒薩勃爾,咱們趕緊到鄉下買所房子。到了鄉下,您的身體就能恢復。”
勒薩勃爾聽了,心裡一動。他的岳父依然說下去:“咱們可以請託爾什博先生和他太太去玩。副科長快要完了,您應該接他的差事。這是第一步棋。”
勒薩勃爾聽着卡舍蘭說,似乎他說的都已經變成了現實。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站在河邊一所漂亮的房子門口,迎接着科長。
一股甜絲絲的感覺流入了他心田,一股既溫暖又舒服的感覺彷彿滲透到了他全身,他不但覺得輕鬆愉快,而且身體也似乎好得多了。
他臉上露出笑容,但是還沒有回答。
闊綽、優雅而又舒適的生活,在勒薩勃爾的腦海裡一幕一幕地閃過。想到自己也能夠親自趕着一輛小巧玲瓏的馬車,他就心滿意足了。他不由自主地說:“啊,可不,那當然太美啦!”
科拉看見他已經被爭取過來了,非常感激,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卡舍蘭見障礙都消除了,就說:
“去飯店裡吃一頓吧。他奶奶的!咱們應當好好慶祝一下。”
三人回家裡的時候,都有些醉了;勒薩勃爾也許是弄錯了,也許是忘記了,他一下子倒在他老婆的那張牀上。
一覺醒來時,他發現科拉躺在自己懷裡,大吃了一驚。
她睜開雙眼,狂吻着他。她接下來對他說:“你如果疼我,今天就不要到部裡去了。既然我們就要富裕了,你何必還如此認真呢。咱們再到鄉下去玩,只有我們兩個人去。”
他感到自己休息得很好,渾身充滿了舒適的感覺,賴在這溫暖的被窩裡,不想動彈。他對於這樣躺下去,養尊處優,舒舒服服過一輩子,當然是求之不得了。他的腦海裡不時地閃現出一個模糊的、愉快的念頭:“我就要有錢了,可以自由自在了。”
但是,他又擔起心來,悄悄地問她:“是否懷孕,你自己怎麼也有把握吧?”
她趕緊叫他放心:“啊!那當然。保證沒錯兒。”
但是他還有些不放心,說:“嗯,不錯。但孩子在限期以前生不下來,大概對我們的繼承權會產生異議。”
她聽到這個推測,馬上就惱火了:“哼,那可了不得,在忍受了如此多的不幸,吃了這麼多的苦,動了如此多的腦筋以後,誰也休想來找碴子,哼,那可不成!”她氣得一欠身坐了起來。
“咱們趕緊到公證人那去。”她說。
他認爲應先請醫生出證明。所以他們又去找那位勒菲約爾醫生。
他馬上就認出了他們,問道:“怎麼樣,你們取得成功了吧?”
兩個人頓時羞得面紅耳赤,科拉神色略顯慌張,她吞吞吐吐地說:“先生,我想是成功了。”
醫生說:“我早就料到了,早就料到了。我當初介紹給你們的方法幾乎是萬無一失,除非夫妻中一方沒有能力。”
他爲年輕女人檢查以後,說:“好!真的成功了!”
他在一張紙上寫下:“茲證明父親家姓卡舍蘭的萊奧波德?勒薩勃爾太太有懷孕三個月的各種反應。巴黎大學醫學院醫學博士勒菲約爾。”
接着,他問勒薩勃爾:“您呢?肺部和心臟如何了?”他聽了一會兒後,認爲他的病徹底好了。
他們高高興興地走了。勒薩勃爾半路上想出了一個主意:“到公證人那裡去,你最好先在腰上裹一兩條毛巾,這樣可以引起注意,比較好。他也就不會認爲我們故意想爭時間了。”
他們又回到家裡,他給老婆裝了個假肚子。
等到他徹底滿意後,他們又出發了;他帶着這個大肚子老婆在街上走,顯得十分得意,原因是這個大肚子可以證明他有生育能力。
公證人接待了他們。隨後,他聽他們做出解釋,又看了一下醫生的證明書;勒薩勃爾一再說:“先生,看她一秒鐘就足夠了。”他望了一眼那女人的發胖的腰身。
公證人因此最後宣佈:“很好。不管孩子生下來與否,總之他已經存在,已經有了生命。因此我們能夠把處理遺產的期限推遲至勒薩勃爾太太的產期。”
走出公證人的事務所後,夫婦二人在樓梯上就急不可耐地擁抱接吻,他們太高興啊!
自從發現這件大喜事後,一家三口在一起又開始過上和睦而幸福的生活了。
瑪茲來得不如以前頻繁了,他如今和這一家人相處起來也感到十分拘束。他們的態度比以前冷淡多了,這是由於幸福是自私的,是不容他人染指的。
卡舍蘭如今心裡對他有些厭煩了。科拉懷孕這件事是他告訴這位朋友的。他對他說:“你知道,我女兒有喜了!”
瑪茲故竟顯得很吃驚,說:“哦!那肯定非常高興嘍。”
卡舍蘭回答:“還用說!”
即便如此,瑪茲還是每星期天都到他們家裡來吃頓晚飯。大家一起過的夜晚卻變得異常沉悶;而且這種彆扭的感覺一個星期比一個星期加深。以至有一天晚上,他剛走出去,卡舍蘭就大聲說:“這傢伙開始叫我討厭了!”
勒薩勃爾也說:“他這個人,事實上,也是越熟越叫人無法尊敬。”
但是,在一個星期四的晚飯前,科拉格外親熱地低聲說:
“可能你要怪我了吧?”
“爲什麼?”
“因爲……瑪茲先生剛纔來過,我不想讓人家說我的閒話,因此我告訴他無論如何在你不在家的時候不要到這兒來。他似乎有些不痛快!”
勒薩勃爾猛地一驚,問:
“哦!他是怎麼說呢?”
“啊!他沒說什麼,但我聽了還是不愉快,因此我索性叫他以後不要再來了。你知道,領他到這裡來的是爸爸和你,與我沒有任何關係。因此,我擔心我不叫他來,可能會惹你生氣。”
她的丈夫心裡既感激,又高興。
“做得對,很對;我還要感謝你呢。”
爲了使兩個男的保持她安排好的關係,她又說:“在辦公室裡,你要裝作不知道任何事情,和以前一樣與他說話;不過他再也不會到這兒來了。”
勒薩勃爾充滿溫柔地摟着妻子,在她的眼睛上、臉蛋上連續吻了好長時間。他一遍又一遍地說:“你真是一個天使!……你真是一個天使!”他的肚子碰到了她的肚子,他已經可以感覺到胎兒長得很大了。
九月底,科拉生下一個女孩子。他們給她起了盼妮的名字;他們決定在孩子領洗禮時隆重慶祝一番,因此商量好明年夏天在他們打算買的那所別墅慶祝。
他們是在阿尼埃爾選中別墅的,它坐落在塞納河邊的一座小山上。
冬天裡連續發生了幾件重大的事情。遺產一到手,卡舍蘭就申請退休,而且立即獲得了批准,他就從此離開了辦公室。他用一把機動鋸子鋸雪茄煙盒的盒蓋,用盒蓋做出鍾啦,匣子啦,花架啦,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小玩藝兒。他是在歌劇院街上看見一個小販利用這種木板這樣做過以後,才產生興趣的。現在他愛上了這項活兒。大家天天讚賞他的新奇、巧妙、幼稚的複雜設計。
他自己看到親手做的東西,也讚不絕口地說:“真稀奇,竟然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來!”
副科長拉博先生總算死了,勒薩勃爾接替了他的職務,但是還沒有受到正式任命,原因是從他最後一次晉級算起,還沒有滿規定的年限。
科拉完全變成比當初更有涵養,更文雅的人了;因爲她懂得一個人若有了財產應該變成何種樣子。
科拉懇求科長夫人當孩子的教母,外祖父卡舍蘭當教父。
洗禮的儀式是在六月一個晴朗的星期天舉行的。除了始終沒露面的瑪茲以外,整個科裡的人都被邀請來了。
九點鐘,勒薩勃爾在火車站等候從巴黎開來的列車。
火車緩緩進站了。
托爾什博夫先生和他的妻子從頭等車廂裡走下來,皮託萊和布瓦塞爾從二等車廂裡走下來。
勒薩勃爾趕緊上前去迎接他的上司。
勒薩勃爾滿面春風,不斷地鞠躬、道謝。他將他們扶上馬車後,又跑過去和那兩位謙恭地跟在後面的同事去握手,向他們道歉,說車子小,無法請他們一塊兒坐上去,他說:“沿着河邊走,就可以走到我的家門口:盼妮別墅,轉過彎第四家。請你們馬上來吧。”
他坐上馬車,抓起繮繩,駕着車子走了。
儀式很體面,隨後他們回來吃中午飯。每位客人在餐巾底下都發現了一份和自己身份相稱的禮物。
卡舍蘭說了很多有分量的笑話,他認爲如今自己有錢了,稍稍地放肆一些也是可以的,大家全都笑了。
假如是皮託萊和布瓦塞爾說了這些笑話,肯定要引起反感。
吃餐後點心時,應該抱來孩子讓每個客人親親。大夥們都高興地照做了。
皮託萊在別人忙於談話時,悄悄對旁邊的布瓦塞爾說:“活活一個小瑪茲!”
這句話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海軍部。
兩點鐘剛敲過。卡舍蘭邀請大家參觀一下這所房子,隨後再到塞納河邊散步。
客人們排着隊伍,從地窖到樓頂,每間屋子都走到了;隨後又到花園裡兜了個圈子,每一棵樹,每一株花草都看過後,才分成兩隊去散步。
卡舍蘭拖了布瓦塞爾和皮託萊到河邊的咖啡館裡去;托爾什博夫太太,勒薩勃爾太太和她們的丈夫們結伴到河對岸去,原因是上等人家的太太是不能和星期天裡那些衣冠不整的人站在一起的。
她們沿着阡道緩緩地走着,兩個男的跟在後面,滿臉正經地談着公事。
河裡有一隻小船劃過。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划着槳,他們光着胳膊,皮膚黝黑,肌肉隨着船槳一伸一縮。女的躺在或白或黑的獸皮上把舵,被太陽曬得老是想打瞌睡。叫嚷聲漂在河面上,有的是在打招呼,有的是在罵街。
河邊有一排排正在釣魚的人。游泳的人差不多是在光着身子,站在笨重的漁船上,頭朝下跳下去,反覆地爬上來,再跳下去。
科拉對托爾什博夫太太說:“每個星期日都是這樣。把我這的美景全給破壞了。”
一條小船划過來。操槳的是兩個女的,船艙裡躺着兩個小夥子。一個女的朝着岸上喊:“喂!喂!太太們!我有一個男人出售,價錢不貴,你們買嗎?”
科拉厭惡地說:“這裡實在無法待下去,這些人太下流!”
她們走了。托爾什博夫先生對勒薩勃爾說:“已經確定在明年元旦。處長已經正式通知我了。”
勒薩勃爾回答:“親愛的科座,我真不知道如何報答您纔好。”
往回走時,他們看到卡舍蘭,皮託萊和布瓦塞爾差不多是在擡着薩翁老頭兒,他們笑着說:“我們在河邊上遇到他時,他正與一個騷娘們兒鬼混。”
老頭不住嘴地說:“沒有這回事,沒有這回事。您不應當說這種話,卡舍蘭先生。”
卡舍蘭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他大聲說:“哈哈!你個老不正經的!你叫她:‘我心愛的小鵝毛。’哈哈!淘氣鬼,這回可逮住你啦。”
卡舍蘭接着說:“如果托爾什博夫先生同意的話,我們就罰他做咱們的囚犯,叫他跟我們一同吃晚飯。”
科長慨然答應,他們又嘲笑那個被老頭兒撇下的女人;老頭兒被這個惡作劇惹惱了,不停地抗議。
直到晚上,取笑那件事兒的俏皮話還沒有說完,還有許多人甚至說了猥褻的話。
科拉問:“據說薩翁先生娶了下流女子。”
托爾什博夫太太瞭解所有科裡的事,她回答:“女人是個孤兒,太年輕了。她和一個壞蛋串通好了欺騙他,後來就和那個壞蛋跑了。”接着她又補了幾句:“說他是個壞蛋,事實上到底是哪種人,我一點兒也不瞭解。聽說他們倆非常恩愛。無論如何,薩翁老頭兒確實沒有可取的地方。”
勒薩勃爾太太假裝正經地說:“那也不應成爲理由呀。我們的鄰居巴爾布先生也有和薩翁類似的遭遇。他的太太愛上了一個常到這裡消夏的畫家,後來就和畫家跑到國外去了。我真不明白,一個女人爲什麼會墮落到這種地步。對這些壞女人,應該有一種特殊的懲罰纔對。”
男人們陸續回來了;卡舍蘭抱起他的外孫女,好像要把她送入雲霄一樣高舉起來。
卡舍蘭嚷着說:“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了,薩翁老頭兒,您說是不是?”
老頭兒大概是由於沒有什麼可說的,或者是由於他想得太多,因此沒有回答。
一個男僕把臺階上的大門打開,宣報:“太太,晚飯全都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