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髮現了緋湮，而緋湮卻不知她究竟是如何發現的，他的步子很輕，照理說他來時碧落沒發現，那麼他走的時候碧落也不會發現，然而事實卻與之相反。
他垂首望着自己的腳下，一條細絲在燈光下閃着微弱的光芒。
“何人在外面？”這是一聲急促且憤怒的詢問，隨後碧落迅速披上外袍縱身一躍飛身而出。
緋湮沒有逃，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看到一臉怒氣的碧落落於自己的面前，他輕輕地笑了，“時候不早了，碧落早點睡吧，晚安！”說着，他轉身就要離開。
可碧落怎會如此輕易饒過他，只見她一提步，飛快地又欺至緋湮身前，展開雙臂，她攔下了他的去路，“俞緋湮你個大淫賊，偷看本姑娘沐浴就打算這樣走了？”
叫是別人，面對像碧落這樣根本沒證據證明他看了她的身體的人，定會矢口否認，可是緋湮沒有，他站在碧落眼前，目光中沒有一絲波瀾，他坦然而問道：“可是我看都看了，你說怎麼辦？”
碧落咬着牙，心裡早已將俞緋湮此人罵了個徹頭徹尾，這個大淫賊，不僅偷了她的初吻，這會兒還看了她的身，此事攸關她的名節問題，怎可輕易放過他。於是她一擡眸，決然地說：“我要你在我面前自挖雙眼，然後滾出梵朔門。”
緋湮佯裝害怕地向後跳了一步，笑道：“你這個壞丫頭，這般狠毒，我纔不會理你呢！”說話間已行至門邊，欲開門離去。
而碧落卻在身後一把抱住他，“我不准你走，你看了我的身體，我要你負責！”
“唉唉唉！男女授受不親哦！碧落你別再吃我豆腐了，不然我喊人咯！”碧落聽他這麼一說，立馬鬆了手，緋湮賊賊一笑，拉開門走了出去，轉眼，消失在夜幕之中。
待碧落回過神來，她才驚覺自己上了緋湮的當。她恨恨地合上門走到牀邊，坐在牀沿回想方纔的那一幕，她越想越怒，最後一掌打在不遠處的圓凳上，將那隻凳子震得四分五裂。
這世上怎麼會有俞緋湮這樣的男人？明明是他佔了她的便宜，可他偏偏說她吃他豆腐，這人還是不是男人啊？簡直不可理喻！
熄了燈，碧落躺在牀上，望着牀頂怔怔發呆，卻不知爲何輾轉難眠。她是江湖兒女，本不那麼在意被看了身這樣的事，可是爲什麼，那一刻在看到緋湮狡黠離去的身影，她會有那麼一點點的失落？
她在乎嗎？在乎的是什麼？是被看了身？還是緋湮在看了她的身之後不願承擔責任？她問着自己，不知不覺中陷入了迷惘，如果這是一個陷阱，她想：也許她已經陷下去了。
……
匆匆回到自己房裡的緋湮，在那個夜裡，他點燃了油燈，坐在燈下他回想着方纔看到的一切，竟是一夜未眠。
醜初的時候，傾瓷曾來叩門，他在門外喚着緋湮的名字，緋湮在屋裡應了一聲，傾瓷問他還不睡嗎？他說：“就睡了。”隨後打滅了油燈，卻睜着眼在黑暗中呆了一夜，直到破曉時分，他才趴在桌上合了眼。
待緋湮一覺睡醒已是午時，他揭去身上的毯子，坐在桌邊以清水漱口，一切準備就緒後，他拉開門走了出去。他的目的地是碧落的所在地，他要去找那個壞丫頭，想了一晚，他仍是覺得有些話他必須告訴她。
在迴廊處，他撞見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嘴邊掛着柔和的笑，此刻正向他迎面走來，至緋湮面前，他更是笑得傾國傾城，“你可算是醒了。”見了緋湮，傾瓷淡淡地說。
緋湮微怔，“你……”話纔出口，他卻不知該怎麼說，反而是傾瓷瞭然其心中的疑問，於是說道：“你昨夜定是很晚睡，早晨我上你房裡見你在桌邊睡着了，所以就爲你蓋了毯子。”
緋湮恍然大悟，怪不得初醒時他身上披着一條薄毯，原來是傾瓷爲他蓋上的，他感激地對傾瓷一笑，淡然地道：“謝謝。”
傾瓷假裝板了臉，道了一句，“你太見外了。”隨後又笑開了，“這是要上哪兒去？”
“嗯……”緋湮支吾了幾聲，終是老實回答道：“去找碧落。”
“找碧落？”在傾瓷的印象中，這二人在一塊兒的時候就永遠在吵架，他實在想不出緋湮主動去找碧落會有什麼事。而緋湮卻只是敷衍般地回答，“嗯，有點事。”隨後他與傾瓷擦肩而過。
轉過頭，傾瓷歪着腦袋遙遙望着緋湮遠去的身影，略顯不解。
背對着傾瓷，緋湮的步子愈行愈快，午日的陽光很刺眼，刺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生疼。傾瓷，我知道你很聰明，所以，我拜託你，假如有一天你知道了什麼，請你繼續裝糊塗，我說過，我們之間的那層紙不能被捅破，絕對不可以。
緋湮閉上了雙眼，刺眼的陽光被隔絕在眼瞼之外，眼前血紅一片。
……
梵朔門有個很大的後院，大到足以用來舉辦一場賞兵大會。此刻的後院，那塊空地上的比武臺已被卸去，便顯得越發寬廣。
緋湮和碧落相對站在後院空地上，他們之間隔着一段距離，然而當視線碰撞，仍舊有一種炙熱之感。
陽光火辣辣地灑下來，落在這二人身上，將他們的臉都打紅了。
“你要說什麼？”面對緋湮，碧落有些心煩意亂，也許在這之前她不會如此，可經過了昨晚的事，她總覺得面對緋湮是對她忍耐力的一種挑戰，她不知道她能忍到什麼時候，不知道她會不會控制不了自己而一劍殺了他。但事實證明，她的忍耐力其實很好，至少現在，她很平靜地站在緋湮面前，很平靜地對他問出了這句話。
緋湮的臉上不再有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很認真地向碧落一步步走來，一邊走一邊說着，“我想了一晚，覺得有些話應該讓你知道。”
眼見緋湮逐漸向自己趨近，碧落卻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退到無路可退，她猛然擡頭，毫無畏懼地看進緋湮那對清澈澄靜的眼睛，“好，你要說什麼，我聽着。”
緋湮莞爾一笑，那笑容中不帶邪氣，倒多了幾分溫柔，碧落第一次看到緋湮露出這樣單純的笑容，很美，美得讓人產生錯覺，好像俞緋湮是一朵煙花，綻放於天際展現着他的風采。
“首先，對於昨晚的事，我表示抱歉，我並非有意看你……”
“你若是有意的，我絕不會讓你活到現在。”碧落躲過緋湮的話，她沉默了一會兒，又接着道：“你有權利向我道歉，但我也有權利不接受你的道歉，如果你要說的只是這些，那麼我聽完了，我要走了，再見。”她毫不客氣地說着冷漠的話，隨後轉過身就要離開。
緋湮一見，趕忙喚住她，“等等，碧落。”碧落頓下身行，側過半張臉望着她，緋湮又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碧落無情地向他投去冰冷的目光，“那麼就請快點說完，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多留一刻。”
緋湮稍稍一怔，隨後低下了頭，望着地面，他的心裡不知爲何有些隱隱的痛，“如果……如果我說我喜歡上了碧落，碧落會怎麼想？”
碧落的臉色頓時變了，她將整張臉都轉向了緋湮，“開什麼玩笑？俞緋湮，你到底想欺負我到什麼時候？你還想騙我嗎？你想玩我也找個好點的理由嘛！我對你這麼壞你怎麼可能喜歡上我？”她說着，繼而不可思議地搖着頭。
而緋湮卻笑了，他第一次向一個女孩子表白，而碧落的態度出乎了他的意料，讓他覺得有些好笑，無奈地聳聳肩，他笑道：“可是我就是喜歡上你了，怎麼辦呢？”
碧落厲聲回道：“什麼怎麼辦？沒有怎麼辦，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沒有人在表白的時候還像你這樣一副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模樣，俞緋湮，你不是一個優秀的戲子，別白費功夫了。”話音落下，碧落便要離開。
然而緋湮不允許，他連忙上前擋住碧落，“碧落，我並沒有開玩笑。”也許是過於急促，他的音調頓時變得尖銳無比，不久他放柔了嗓音，輕聲而道：“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這一次，他的臉上沒有了笑容，而是換上了一臉的認真。
碧落眉頭微鎖，“可是我不相信你的肺腑之言。”她向前邁了一步，高昂地揚着下巴似是在向緋湮宣戰，“讓開。”
緋湮的口吻中沒有了戲謔，卻有了幾分霸道：“不讓。”
碧落越發地怒了，“我叫你讓開聽到沒有？”
而緋湮也毫不示弱地回道：“我說不讓就不讓！”
不讓就不讓——俞緋湮霸道的言語傳入耳中，之後發生了什麼？那一瞬間，碧落來不及反應。緋湮的一隻手臂頓時環住她的脖子，繼而他閉上眼俯下頭，將嘴深情地負上了她的脣。
他，吻了她。
（卷拾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