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殿內, 緋湮激動的聲音迴繞在樑上,“皇上,您這樣保護柳傾瓷的同時又是否知道, 他藉着您給他的權利對我用刑尋私仇?他問我很私人的問題, 我不說他纔會把我打成這樣!”
紫煌頓時一驚, “你說什麼?”
緋湮突然沉下氣, 做了個深呼吸, 又道:“柳傾瓷問了我兩個私人問題,我不可能告訴他,所以他就對我用刑, 將我生生打成了這樣,皇上, 您還是要保護他嗎?”
這一回, 紫煌沉默了好些時候, 顯出一絲恍惚,隨後又分外堅定地揚起眼, “當然,即使那樣朕還是會保護他,至少只要他還留在宮裡,朕就不會讓你對他怎樣。”
緋湮勾脣一笑,“是嗎?緋湮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這段日子在宮裡養傷, 我一定會安分, 絕不給皇上惹是生非。”他這話說得弦外有音, 紫煌又怎會聽不明白, 可緋湮的性子他也是清楚的,這次傾瓷如此待他, 緋湮絕不會善罷甘休,而身爲皇上,他能做的也只是不讓緋湮在宮中鬧事,至於出了那扇宮門,這二人要如何解決他們之間的糾紛,那便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輕輕嘆了一口氣,紫煌站起身,“你好生養傷吧!朕先走了,改明兒再來瞧你。”
“緋湮恭送皇上。”
紫煌大步邁出風月殿,貼身太監書樺跟上來,“皇上如此着急是要上哪兒去呢?”
“去瓷親王府。”紫煌的步子很快,語調也很急促,“有些事朕要柳傾瓷給出一個滿意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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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親王府。
傾瓷和紫煌坐在並排的兩張紅木太師椅上,他們兩張椅子的中央是一張紅木茶几,几上擺着兩杯茶。傾瓷端起茶盅吹散浮在表面的根根茶葉,繼而淺呷一口,幽幽而道:“既然要對緋湮用刑,自然是要找個藉口的,總不見得無緣無故便傷他。”將茶盅放回桌上,傾瓷又道:“所以,我便問他幾個明知他不會告訴我的問題,這樣便可順理成章的對他用刑了。”
“只是這樣?”紫煌挑了挑劍眉問道。
傾瓷答得不疾不徐,“不然皇兄以爲呢?認爲是傾瓷假公濟私嗎?”他輕輕地一笑,“事情總會大白於天下的,我不覺得我有什麼必要急於一時,以此來從緋湮口中知道些什麼。”
紫煌聳聳肩,“說的也是,當時被緋湮那小子搞混了。”他靠着椅背,目光落在牆上的一幅不起眼的畫上,看了一會兒又將視線移開,“那小子看似是真要和你槓上了,朕的話他也聽不進多少,你自己小心點吧!”
“傾瓷知道了,多謝皇兄關心。”傾瓷有禮地頷首而道,紫煌見了傾瓷這副悠哉遊哉的模樣,搖了搖頭,嘆道:“緋湮要殺你,你卻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傾瓷莞爾一笑,“爲何要那麼在意?這世上那麼多事,若每件事都掛在心上心早就累垮了,緋湮要殺我就讓他來,至於殺不殺得成便要看他的本事了。”
紫煌看着傾瓷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傾瓷,你變了,以前的柳傾瓷隨和溫順,斷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是嗎?”傾瓷臉上的笑容一分分褪了去,那如玉的膚色反倒顯得有些蒼白,“人總是會變的,皇兄也說了,那只是以前的柳傾瓷,不是嗎?”
紫煌哀嘆一聲,“看來那個所謂的江湖並不是什麼好地方,接下去的事你就別管了,好好呆在宮裡頭吧!只要你還在宮裡,朕就可以保你無事,俞緋湮他再厲害也不敢在天子腳下動土。”
傾瓷再度禮貌地頷首,“勞皇兄費心了,只是傾瓷不能答應。”紫煌本是端起茶盅準備喝茶,可杯到嘴邊卻聽傾瓷如此說,頓時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下來,此時傾瓷又道:“雖說那江湖並不是什麼好地方,可在那裡,傾瓷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所以,我必須回去。”
“說什麼必須回去,江湖是你的家嗎?這裡纔是你的家,皇宮是你的家王府是你的家!”紫煌毫不客氣地訓斥道:“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你寧可冒着被緋湮殺死的危險也要出宮去辦?”
“四琳琅,我要查出四琳琅背後的秘密。”傾瓷冷漠地開口,隨後垂下了頭。是的,江湖不是他的家,可這皇宮就是他的家了嗎?在這裡,除了他的母妃是真心對他,其他人都不過是戴着虛僞的假面而已,他真的分不清誰可信誰不該信,也不知道那些人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
紫煌微微啓口,本想說點什麼,可最終只是喝了一口茶,搖搖頭,“隨你,出了這皇宮朕也管不了你。”將茶盅放下,他站起身,“就這樣吧!朕走了,這段日子緋湮在宮裡養傷,你沒事就呆王府裡別瞎走,免得照了面尷尬。”
“是,傾瓷知道了。”隨後,傾瓷送了紫煌離開,至府外,紫煌衝他擺擺手,“不用送了,回去吧!”
傾瓷猶豫了一會兒,突然問:“皇兄,傾瓷回宮那日同您說的話您還記得嗎?”
紫煌想了想,“你是指那段日子你們闖江湖時的收穫?”
“正是。”傾瓷長得偏女氣,所以就算嚴肅起來也不會顯得很冷漠,“皇兄,說不定我那日和您說的話改日緋湮還會再同您講一遍。”
“哦?是嗎?”紫煌笑道:“朕也很好奇,你口中的那段故事到了緋湮那邊會成了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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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過了三日,緋湮的傷勢終於有了起色。幾日來都躺在牀上不能行動,這對緋湮這種愛玩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受罪,好不容易能下牀走動了,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定要出去轉轉。
月明和日暖兩丫鬟本是攔着他的,說緋湮傷未痊癒,應當多多調理,可緋湮不聽,硬是要出去,說就算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也好。
就緋湮這脾氣誰能拗得過他?更何況他是主子,月明和日暖不過是丫鬟,所以她們終究還是阻止不了。於是各自退一步,月明說讓她們姐妹倆陪着緋湮出去逛,緋湮又不願意,說他的風流之名已經夠不好聽的了,再左右各抱個美人出去給人瞧見,明日又不知這宮裡該傳他什麼了,到了最後,三人在那兒討論了好久,終於決定讓日暖陪着緋湮出去,而月明就留在殿裡打理些事情,比如煎煎藥之類的。
緋湮特別興奮地拉着日暖出了風月殿,由於身上的傷還在,他也不敢動作幅度太大,走路都慢悠悠的。而日暖在一邊扶着他,小臉早已紅彤彤。
日暖和她的姐姐月明其實都很喜歡緋湮,但她們心裡也都明白,她們身份卑微,區區丫鬟是配不起像緋湮這樣高貴的人的,所以心裡喜歡歸喜歡着,卻怎麼都不敢妄想些什麼。
緋湮對這兩個丫頭卻是極好的,從來都不對他們發公子脾氣,偶爾會打趣一下,每次被緋湮作弄了,兩姐妹的臉都特紅,燒得厲害。
此刻日暖扶着緋湮,一邊走一邊紅着小臉問道:“緋湮公子這是要上哪兒去呢?”
緋湮的嘴邊似乎永遠都會掛着微笑,“我想去瓷親王府看看。”
日暖一聽略顯緊張,“瓷親王府?上那兒去做什麼?日暖聽說對公子用刑,將您傷成這樣的就是那個瓷親王,他那樣對您,您還去見他作何呢?”
緋湮看向日暖,眼中盡是溫柔,看了好些時候,他終是伸出手摸了摸那丫頭的頭,“謝謝你關心我,日暖你放心,你的緋湮公子我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欺負的。”
因爲緋湮那個親密的舉動,讓日暖愣了好一會兒,待她回過神來,卻羞澀得不敢看緋湮的眼睛了,“那個……嗯……那就去吧!”說着,她就扶着緋湮向瓷親王府的方向而去。
緋湮瞧着日暖這副模樣,忍不住偷偷一笑,可笑過後不禁又傷感了起來,那個女子,她曾經也是紅着臉走在他身邊,或是依偎在他懷裡。
可是如今,一切都沒有了。
瓷親王府外,緋湮已在那兒站了有些時候了,卻始終未有人出來。緋湮倒是不急,然而日暖卻急了,問道:“緋湮公子爲何不進去呢?既然來了,不是該進去坐坐嗎?”
“不,我並沒打算進到王府裡去,這裡是他的地盤,進去了對我定是沒有好處,我只是想來看看。”他只是想來看看這個地方,曾經他頻繁地出入於此處,而如今,這扇門他是再也不可能進去了。
日暖不會明白緋湮此刻的心情的,小丫頭很不解地歪了歪腦袋,“所以緋湮公子打算一直呆在這裡不進去?”
緋湮輕輕一笑,“他會出來的。”
果然不出緋湮所料,沒過多久,傾瓷便得到消息緩緩走了出來,站在王府門前的臺階之上,他含笑望着緋湮,嘲諷道:“傷未痊癒就打算來殺我了嗎?緋湮,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對於傾瓷的話語,緋湮並不生氣,只是臉上的微笑早已不復存在,他用淡定的目光望着傾瓷,無可無不可地開口,“我不會在宮裡對你下手。”
傾瓷依然笑着,“是嗎?那你來這裡做什麼呢?”
“來看看你。”緋湮淡漠地說着,“只是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頓時,傾瓷臉上的笑意褪了去,他怔忪地杵在那兒好久,才又笑起來,“看我過得好不好?哈哈!緋湮,你真有意思,那你現在覺得呢?我過得好嗎?”
緋湮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帶着幾分病態,幾分無奈,“很好,你過得很好,比我好。”他沉默了一會兒,繼而又道:“我不會讓你享受太久的好日子的,”他的手撫上自己的胸膛,“這些傷真的很痛,不過,只一次就夠了,下一回,我要讓你比我痛百倍千倍。”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笑早已蕩然無存,隨後他看向身邊的少女,柔聲道:“我們走吧!”
望着緋湮離去的背影,傾瓷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要我比你痛百倍千倍嗎?俞緋湮,你已經做到了。”轉過身,他邁開步子向裡走去,可腳步爲何會如此沉重?
一副人模人樣的皮囊裡裝的卻是支離破碎的靈魂,緋湮,你怎麼會明白我在對你用刑時心裡的痛?你不明白,所以你以爲我過得很好,而事實上,我過得很不好,很不好……
(卷卌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