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窮碧落下黃泉, 兩處茫茫皆不見。”這已是第七日了,自從那日起,每每到了黃昏時刻, 緋湮便會站在窗前對着天空發呆, 月明和日暖從不敢打攪, 因爲某一日緋湮在看天的時候有個倒黴的小太監前來稟報, 說刑部尚書尹大人在花廳求見, 當時就被緋湮狠狠地瞪了,月明和日暖都嚇了一跳,只因那時緋湮的眼神太無情, 彷彿充滿了殺氣。
幸而最終緋湮也沒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去往了花廳會客, 徒留月明和日暖兩丫鬟在那兒暗自後怕, 心想:幸好一直以來在緋湮公子看天時都沒打攪他。
這一日, 他依然如往日般望着夕陽,想着心事。直到晚霞完全散了去, 這纔回過頭去,見兩小丫頭正對着自己瞧,於是笑道:“上晚膳吧,我肚子餓了。”
晚膳時,緋湮拉着兩個丫鬟一同食用, 起初她們都是不敢的, 可緋湮固執得很, 怎麼都要她們一塊兒坐下, 最後竟然以主子的身份說道:“這是命令, 你們是坐還是不坐?”月明和日暖被緋湮這麼一嚇,只得坐下來, 緋湮見之露出一絲勝利的笑容,隨後便開心地吃起菜來。
晚膳過後,有另外的丫鬟來把盤子收走,而月明和日暖則被緋湮拉着一起聊天,起初大夥兒都聊得挺好,其樂融融的,可後來日暖也不知怎麼突然說了一句話,頓時將殿內的氣氛降至了冰點。她說:“緋湮公子一定很喜歡那位碧落姑娘。”
緋湮聞之立刻擡眸,怔怔地望着日暖好久,日暖都被他瞧得怕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緋湮公子饒命,日暖知道錯了,日暖不該說這個。”
月明這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一同跪下身來求情,“緋湮公子就饒過日暖這丫頭吧!她年紀小不懂事。”
緋湮望着跪在他跟前的這兩個女孩子,淡淡地問:“都跪下來作何?我又沒說你們錯了,難道我就這麼可怕?”
“不,不是的。”日暖被嚇到了,連聲都不敢出,幸好月明還算鎮靜,她回道:“緋湮公子一點都不可怕,您很隨和,大夥兒都特喜歡。”
緋湮微微擡了擡手,“那就起來吧!”他上前將兩個丫頭拉起來,讓她們一同在桌邊坐下,然後對着日暖說:“你倒是說說看,你怎麼就知道碧落是個姑娘,又是我愛的人?”
日暖仍有些害怕,低着頭怯怯地答道:“因爲……在給緋湮公子上藥時,看到了您背後的刺青,就是‘愛碧落’三個字。”
經日暖一提醒,緋湮頓時想起了此事,由於當時的刺青是刺在背部左側的肩胛骨,出獄後他身上都是傷痛,刺青又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自然就那樣被他給忽略了,這會兒想起他倒想瞧瞧柳傾瓷究竟對他的身子做了怎樣的摧殘,於是吩咐日暖,“你去拿面鏡子過來,讓我瞧瞧那刺青是什麼模樣的。”
日暖聞之先是一愣,隨後猶豫着還是去了,回來時手中多了一面銅鏡,然而她卻在那兒不知掙扎些什麼,久久都沒有舉起。緋湮覺得可疑,便問道:“怎麼了?”
日暖說:“緋湮公子還是別看了吧!”
此言一出,緋湮越發覺得事有蹊蹺,於是使出命令的口吻道:“舉起鏡子讓我瞧。”說話間,他已將衣袍褪至腰間。
月明在一邊擰了一把日暖,就怕她又做錯了事惹得緋湮不悅,日暖無奈,只得將鏡子舉到適當的位置。緋湮側過頭,剛好可以從那面銅鏡裡看到背部的那幅刺青。
只見在肩胛骨處刺着三個字——愛、碧、落,大小採用墨刑時的標準尺寸,一寸五分見方,然而在這三個字邊上還有着一番修飾,那是一朵朵薔薇花,成羣地擁簇在一起圍成一圈,顯出一番別樣的妖冶韻味。“愛碧落”三個字在那羣薔薇花邊的映襯下顯得分外魅惑,與薔薇圖結合在一起,妖媚無比。整個圖案大約同碗口大小,落在後肩,佔去了背部一個角落的方寸。
緋湮望着銅鏡裡的那個刺青圖案,目光逐漸陰冷下來,最後他終於剋制不住內心的憤怒,一揮手將那面銅鏡打落在地,鏡子頓時發出尖銳地鳴叫,刺耳無比。
“柳傾瓷,算你狠!”緋湮咬牙切齒地說道。怪不得當時他覺得傾瓷刺了很久,他雖不清楚究竟刺了多長時間,但他卻知道刺青中途傾瓷換了好幾趟的針,當時他不明白,就刺三個字爲何要屢次換針,而如今,他終於明白了。
日暖那丫頭被緋湮突如其來的一掌嚇得杵在原地良久,待回過神來,再看自己的雙手早已空空如也。緋湮的掌風襲來的時候她以爲她會死掉,頓時,兩行清淚順着臉龐滑落下來,緋湮眉頭微鎖,此刻他的心情也差到了極點,哪有閒工夫去安慰一個小丫鬟?於是他衝月明甩甩手,下令道:“帶她下去吧!”
月明也有些畏懼這一刻的緋湮,所以一聽緋湮如此道,立馬帶着妹妹退下。內殿裡忽然又只剩下了緋湮一人。
將衣袍重新穿上,緋湮獨自呆在殿內發呆,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殿外突然傳來響亮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緋湮趕忙迎上前去,見了紫煌便單膝下跪,請安道:“緋湮參見皇上!”
紫煌手一擡,“平身吧!”隨後他走到桌邊,瞧見地上的那面銅鏡,問道:“怎麼了?又鬧彆扭了?”
緋湮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鏡子,將它隨意地放在一邊的櫃子上,然後坐到紫煌對面,“沒有。”方纔下蹲的動作牽動到了傷口,此刻緋湮覺得身上有些痛,可他還能忍着,“皇上怎麼這時候來了,也不使人提前知會一聲,叫緋湮好做個準備。”
紫煌單手撐着頭,“需要什麼準備?該準備的朕都叫人準備好了。”說着,他雙手輕拍兩下,有幾個丫鬟端着酒壺進來,其中一名丫鬟將她手裡的酒壺放在桌上,又遞上了兩隻碧色玉杯,其餘的丫鬟則將各自手中的酒壺放在了邊上一個小臺上便都退下了,紫煌舉起那個酒壺爲兩隻玉杯內都斟滿了酒,笑道:“咱倆說好的,要好好暢飲一番,不醉不歸。”
緋湮一見這場面,立刻笑了起來,“皇上竟然親自帶了酒上門來‘討債’了,呵呵,其實應當是緋湮帶酒去給皇上請安纔是。”
紫煌擺擺手,“沒事沒事,朕瞧你這身子還虛着,可朕突然就想喝酒,所以才特地帶了酒來探望,你身子若是挨不住就少喝些,朕也不過是來尋個酒知己罷了。”
緋湮頷首而道:“多謝皇上關心。”他舉起酒杯,豪爽地吐出一個字,“幹!”隨後便將一杯酒猛然灌下。
紫煌見緋湮如此爽氣,自然挺高興,於是也將一杯清酒灌下肚去。“緋湮可曾想過同傾瓷和好?”
緋湮稍稍一愣,“皇上何以如此問?”
紫煌哀嘆一聲,“朕本是瞧你和傾瓷有能力,所以纔將此事交予你倆去辦,卻不料如今弄成這樣,朕實在是倍感痛心啊!”
緋湮聽了亦呵出一口氣,“我和傾瓷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怎麼都不能責怪皇上,問題出在我們自己的身上,所以就算沒有任務,還是會如此,頂多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紫煌仍是有些鬱鬱寡歡,緋湮爲他的杯裡重新斟滿酒,只聽他道:“早知會有今日,當日朕就不該讓你們去跑江湖。”
“如果不去涉足江湖,又要如何打垮梵朔門,怎麼查七絕之謎?”又將一杯酒飲下,緋湮道:“皇上,其實這次跑江湖也不能說毫無收穫,至少,我還查出些事兒來了。”
“哦?”紫煌挑起劍眉,心想:這小子果然上鉤了,“那就說來聽聽,你都幹了些何等大事?”
“是。”緋湮恭敬地答道:“皇上一直對梵朔門的強大勢力有所顧忌,可您是否知道爲何梵朔門能在短短一年之內便登上天下第一的寶座嗎?”
紫煌喝了一口酒,“是因爲它背後有個強大的門派在爲其撐腰嗎?”
緋湮微笑着,“皇上英明。”然後他突然斂起了笑,“的確,像梵朔門這樣的新生門派,要在一年之內便奪得天下第一的寶座,其背後若是無人撐腰是斷然不可能的,而我們一直以爲爲梵朔門撐腰的是毓翎宮,然而,卻不盡皆是。”
紫煌一驚,“嗯?此話怎講?”
緋湮娓娓道來,“梵朔門會有當日之成就,毓翎宮宮主毓砂確實出了不少的力,即使在如今,天下人皆知梵朔門門主梵琢是出身毓翎宮之後,也頂多是以爲在梵朔門背後爲其撐腰的是毓翎宮,卻沒有人能料想得到,其實梵朔門身後還有另一個大派在爲它撐腰,就是汝嫣山莊。”
“汝嫣山莊?”那又是個怎樣的門派?紫煌有些納悶,關於這點他可沒從傾瓷口中得知過,難道說,緋湮一開始就要給他個驚喜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故事應該會很精彩。
(卷伍拾完)
第二幕_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