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謙曾給了緋湮三句諫言, 其中有一句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那個時候, 當緋湮說他要把柳傾瓷對付他的手段都拿出來在其身上也用一遍的時候, 當他看到傾瓷因此而恐懼地一顫的時候,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八個字, 他想, 他不願意承受的那種酷刑,傾瓷又怎能承受得了?
所以,一直到他放過柳傾瓷, 還清了過去十餘年來他虧欠他的人情,緋湮都認爲他做的是對的, 然而只過了一夜, 他便覺得自己的行爲是多麼的可笑, 他竟然會愚蠢到放過柳傾瓷那樣的人。
自那日以後,江湖便傳出了一個風聲, 說俞緋湮重新現身於江湖,一時間將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他的身上,某一日緋湮出門就遇上了追殺的人,他帶傷與那些爲了四琳琅而來的人過招,好不容易殺出羣圍, 回到客棧時發現身後的傷又裂開了。
他不禁苦笑, 看來背上的這些傷, 不過上幾個月是好不了了。
至於究竟是誰將他重現江湖的事泄露出去的, 他也根本不需要去猜測, 思源和破空兩位兄弟不會出賣他,所以如今惟一見過他又明確知道他身份的人只有柳傾瓷和梵碧落。
那兩個人竟然合起手來對付他, 緋湮只要一想到這裡就格外的憤怒,此刻他雙拳緊握,一拳敲在桌面上,桌上的茶器被他這麼一震,皆紛紛抖動起來,發出“鐺鐺”之聲。
看來這客棧也呆不下去了,如今江湖中人都在四處打聽他的下落,相信不出兩日這裡便會被人所發現,他必須乘着有人發現他之前離開。
於是這日一早,他和掌櫃把這幾日的帳給結清後,便匆匆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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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實上,傾瓷並沒有出賣緋湮,他也不會放出這樣的消息將緋湮逼上絕路,可這樣的話對一個恨柳傾瓷恨得刻骨的人來說是沒有絲毫的可信度的。
“俞緋湮,好久不見了!”突然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緋湮猛然側首,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而他卻異常平靜地斜睨其一眼,開口說道:“哦,是鳳鳴大哥啊!沒想到你還活着,我以爲經過梵朔門一戰後你該死在那些江湖正道的手裡了。”眼前的這個鳳鳴加上暮靄、月輝二人正是梵朔門三大高手,不久之前梵琢身份被曝光,梵朔門陷入險境,這三人攜衆弟子與正道人士相抗,最終慘敗而逃,不想此刻鳳鳴竟會出現在眼前,且是第一個找到俞緋湮的人。
“哼!”聽了緋湮的話後,鳳鳴不屑地冷哼一聲,“想要我死還沒那麼容易,倒是你俞緋湮,你出賣門主摧毀梵朔門,這事兒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緋湮挑起他的眼梢,邪氣地開口,“哦?是嗎?那我乾脆再送你一條消息好了,那日你們在外抗敵時,我在東苑放了一把火,而你們的門主梵琢就被我點了穴道困在火海之中。”他癡癡一笑,“不用我明說,你應該很清楚我的意思吧?”
鳳鳴眉頭緊蹙,一陣憤怒地嘶吼,就如一頭髮瘋的猛獸,“你竟然殺了門主!”
緋湮的表情立刻冷漠下來,眯着眼,露出魅惑而慵懶的神情,“人我殺都殺了,你這是想要怎樣?殺了我爲你們門主報仇嗎?”
鳳鳴面露兇光,“哼!如今根本不需要我來動手,反正你已是江湖公敵了,不瞞你說,我早就把你的行蹤放風出去,之前傳出你重現江湖消息的人也是我,很快就會有武林正派人士趕到,他們會替我解決你的。”
緋湮一怔,頓時,一股莫名的怒氣涌上心頭,“是你?”他一直以爲是柳傾瓷,沒想到這一次竟是自己冤枉了他。不行,此地已不宜久留,他必須趕在追殺他的人趕到之前逃開。
然而卻不料鳳鳴此人如此精明,緋湮纔剛移動了一小步,他便意識到其要逃跑的打算,於是飛快上前一個掌風向他襲去,緋湮見之立馬側身,那一掌從其身前堪堪劃過,繼而他一個迴旋轉身,以極快的速度閃到鳳鳴的背後,而鳳鳴也絲毫不示弱,猛然出劍向後刺去。
“鏘——”危難之際,緋湮亦拔劍相抗,雙刃相抵發出刺耳卻又混沌的兵器之聲。
“我不會讓你逃走的!”鳳鳴憤憤地說道。
緋湮狠狠地咬了咬下脣,“你似乎太高估你自己了!”說着,一股真力由丹田而出,急速往上衝,緋湮雙手握劍,接着真氣涌至極點的一瞬間,猛力將劍向前劃去,頓時,伴着一陣轟然之聲,緋湮身側的沙石紛紛揚起,漫天飛滾,而鳳鳴的劍被打落,他人也被強大的衝擊力擊中,猛地向後飛去,重重地撞在樹上跌落於地。
緋湮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不願再在此人身上多耗時間,正打算離開,卻見前路已被封住,一羣持兵之士正向他而來,他當下立刻向後看去,發現後方的路也是一樣,被封了個水泄不通。
糟糕!他暗自大呼不妙,想是方纔的那一招力量太足動靜過大,將敵人的目光都引到這兒來了。看來,這一戰是在所難免。
“俞緋湮,將四琳琅交出來!”人羣已涌至眼前,此刻人羣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緋湮冷冷一笑,“你說給就給嗎?真是癡人說夢,有本事就自己來拿!”
一句話後,這場以一敵衆的大戰終於開打,緋湮藉着其超高的輕功和他美人師父傳授的武功劍法起初還能應付,可畢竟對方人多勢衆,這幾輪下來,他顯然有些體力不支。
此刻一名道士打扮的男人向着他一掌攻來,他反射性躲開,繼而身往前傾,一腳踢在身後意圖偷襲他的另一男人腹部,那男人中招倒下。
不行,不能再繼續打下去了,這樣對他來說太傷體力,身上的傷可能也已經裂開了,痛得他直冒冷汗,幸好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衣,就算流了血也看不出來。必須要逃,要想辦法逃走纔好,可是他要怎麼做?
一邊應敵,緋湮一邊四處張望着,忽見一個空隙,於是他突然掏出摺扇,大呼一聲“小心暗器”,隨後縱身一躍往那空隙處逃走了,轉眼掩入了樹林之中。
臨走前,他最後瞥了一眼那名道士,目光有些驚訝。
緋湮的輕功如此了得,那些江湖人士雖也高強,卻不及其之神速,於是漸漸地,就找不到了緋湮的蹤影。
而他一路逃竄,竟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煙花樹下,這裡,是有着他最美好的回憶的地方,只是如今,當他再度站在這棵美麗的無花樹下,他還能像以前那樣笑着對自己深愛的那個女子說“我愛你”這三個字嗎?他還有這資格嗎?
低頭瞥了一眼他的左上臂,緋湮的眉頭微蹙,之前他一時疏忽,在逃走時竟然被那道士給暗算了。
他本想道士戒行精嚴,所以向來赤手空拳,就算用武器也不過是木棍之類的無鋒之器,卻怎知那道士竟會掏出一把匕首暗算他,幸好他閃得快,不然可能被傷到的就不僅僅是手臂了。
身上的舊傷顯然也已裂開了,疼得他倒抽冷氣,將劍插回劍鞘,他一手扶住煙花樹,另一手因爲傷口帶來的疼痛只能無力地下垂着。
“可惡!”緋湮一拳打在樹上,他竟然被逼到如此地步,柳傾瓷,全怪那個人,如果不是他對他用刑,他怎需帶着滿身的傷到處跑,更不至於被那些假仁假義的江湖白道逼得只能四處逃殺度日。
“你怎麼會在這裡?”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熟悉卻淡漠的女聲,緋湮迅速扭轉過頭,見碧落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平靜而冷淡地望着他。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該如何回答?說他是在逃難,爲了躲避追殺所以四處逃竄,卻不知怎麼就來到這裡了嗎?嘴邊流淌出一絲苦笑,對上碧落的眼,緋湮淡淡地回答說:“應該沒有規定說誰不能來這兒吧?”刻意扯出一抹笑,撫摸着樹幹,他再度開口,“我倒是一直挺喜歡這棵樹的,今日正巧在附近,所以就來看看,不行嗎?”
碧落沉默了一會兒,今日她着了一身紅衣,卻映得她的臉色越發蒼白。眼帶悲傷,她悽楚而道:“你還記得這裡,記得這棵樹,這就說明你並沒有忘記我們的曾經,緋湮,收手好不好?”
那一刻,緋湮的心不禁一抽,彷彿有人在他的心上縛了一根繩,而方纔,那根繩被一下子收緊,壓迫得他差點窒息,可他還是強裝着鎮定,硬撐着笑容,“我們的曾經?我們之間有過什麼值得回憶的曾經嗎?碧落,我覺得我已經聽不懂你說的話了。”
碧落的心一顫,眼前的這個男人他說了何等殘忍的話他知道嗎?聽不懂她說的話了,那是在說他們之間已經有了鴻溝,誰都跨越不了到達不了對方的那一邊了嗎?
“你……就爲了滿足自己的慾望,一定要這樣不顧一切嗎?天下至尊的武功秘籍真的有那麼大的誘惑力嗎?”碧落厲聲而問,然而得到的卻是緋湮極其冷淡的一句,“是,很大的誘惑力,我願意不顧一切去奪取。”
“看來你是勢在必行了啊!”此刻,碧落的雙手縮在袖管中,她的表情很是悲傷,緋湮看着心痛無比,卻只能裝作毫不在乎,他別開了眼,不去看碧落那令人絕望的神情,卻不知此刻她的悲傷僅來自於這一刻的那個決定。
攏在袖管中的右手握着一團絲綢布段,那塊布很整齊地包裹着一樣小東西,那是一根銀針,一根有毒的銀針,名曰“離錯”。只消一個念頭,她便可以將這根針扎入緋湮的鳩尾穴,只是,她還在掙扎,猶豫着是否真的要這麼做。
“俞緋湮,這一回看你還如何逃?”忽然,一個突兀的聲音闖入了他們之中,生生將碧落的思緒打斷,她回過神來擡眸望去,見一羣江湖人士紛紛向這邊而來,而身邊的緋湮早已面色蒼白,顯然局勢不妙。
“緋湮,快逃!”碧落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那一瞬間她來不及多加思考,破口而出的便是如此一句。
(卷伍拾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