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緋湮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染衣也不出聲,平靜地看着他笑,等他笑夠了, 聽他問了一句, “所以說, 我娘留給我最後的遺物就是這所謂的至高武學和我親爹的墳冢嗎?”他好恨, 爲何最終結果會是這樣?他竟然不是楚雲侯的兒子, 竟然不是!
染衣無情地應答,“對,就是這些, 另外,你不該再稱我爲師父了, 而應叫我一聲染衣姑姑。”
“染衣?哈哈!”緋湮又笑起來, 只是這次的笑容多少顯得太過悲涼了些, “夜妃染衣?原來皇上費盡心思想要找的那個女子竟然就是我的師父,哈哈哈!天意弄人啊!”他走到冢前, 捧起那個裝着四琳琅的錦盒,“可是我要這至高武學秘籍作何呢?我根本就不想當什麼天下第一,更何況,這江湖豈容我一個瘋子做第一?”
染衣抿脣不語,此時緋湮再度啓口, “我娘確實是因爲難產而死的, 而你故意騙我說找到四琳琅就告訴我娘死去的真相, 還說什麼此事萬萬不能讓別人知道, 這都不過是因爲你要在這一日揭穿我的身世, 帶我來見我的親爹,是嗎?”
染衣沉默了須臾, 才頷首道:“是,但是之所以讓你不要將此事宣揚,是爲了保護你。倘若讓別人知道了俞世子根本不是楚雲侯的兒子,別人會如何想?皇上又當如何想?”
緋湮冷冷一笑,“現在又如何呢?我馬上就要瘋了,而皇上也不會容一個瘋子來當那侯爺世子。”說罷,他將那四塊琳琅埋入了冢下,“我惟一做到的,只是死守了我奪琳琅的目的,從而保住了侯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言下,他一步步地向外走去。
“緋湮,你要去哪裡?”染衣匆匆問道。
緋湮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去一個沒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躲起來。”他快瘋了,等他瘋了也許就會將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忘記了吧?這,不知算不算是對自己的一種仁慈?
“對不起,緋湮。”
緋湮突然止住了腳步,側過身去望着染衣,“染衣姑姑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相反,我很感激你能告訴我真相。”他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彷彿曾經那個張揚無忌的俞緋湮又回來了,“染衣姑姑,其實皇上真的很喜歡你,還有月明和日暖兩個丫鬟也都掛念着你,如果有一天你回去的話,請替我轉告,說緋湮要食言了,沒法回去看她們了,請她們原諒。”
“緋湮……”染衣輕聲喚了喚他,卻突然不知說什麼好了。
緋湮依然微笑着,“我還是喜歡叫你美人師父。”他的眉眼更彎了彎,“美人師父別難過,緋湮會自己照顧好自己,”他的手撫上心頭,淡淡地吐出三個字,“您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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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染衣離開那個地下密室,又饒過七彎八拐來到外面時,已是緋湮離開的一個時辰以後,天已經隱隱破曉,當她看到一抹光向她射來的同時,也瞧見了一羣精兵打扮的士兵早已將她所在區域圍了個嚴嚴實實、水泄不通,那個高傲的,渾身散發着王者氣息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冰冷地對她開口,“你可讓朕找得好苦,愛妃,今日可否同朕回宮去了?”看似詢問的語氣,卻有着不容否定的霸氣。
染衣無奈地聳了聳肩,嘆道:“染衣不過區區女流之輩,皇上如此興師動衆未免太過擡舉我了。”
“擡舉?”紫煌挑了挑劍眉,“那倒未必,今日無論如何,朕是非要將你帶回的。”
染衣莞爾一笑,“我並未說不隨皇上回去。”
此刻一名侍衛走了上來,展開一臂對染衣恭敬地道:“夜妃娘娘,請!”染衣狠狠地瞪了紫煌一眼,隨後雙袖一拂向前而去。
緋湮,你要我替你傳達的話,我定幫你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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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飛湮滅錯伊人。
這世事還真是諷刺,如今,他是當真失去了一切,一無所有了。站在楚雲侯府外,緋湮靜靜地望着那扇緊閉的門,爹,孩兒如今連您都失去了。
一滴淚劃破了眼角,而他的脣角卻驕傲地揚了起來,“如今,我還有資格回這個家嗎?我憑什麼做世子?”他自嘲地問着,隨之一轉身,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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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紜桓山腳向東百米有個地方叫硃砂觀,觀裡有一樽佛像,拉動佛像手裡的念珠,在佛像後便會出現一條暗道,下了暗道之後不用管他的到底有多少岔道,只消一直往低處走,這樣你便能到達那扇門前,而在門的背後應該就是俞誠的墓冢。”這是夏婆婆之前告訴傾瓷的,傾瓷根據她的說法直奔硃砂觀,扯動了佛像手中的念珠之後果真出現了一條密道,他飛快地跳下去直往低處走,可終究,他還是遲了一步。
“緋湮……”
密室之內,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座墳冢,散發着冰涼入骨的寒意。
他徐步走到墳前,跪下身磕了個頭,鄭重地一拜,而後站起身,“前輩,我一定會找到緋湮,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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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湮,緋湮,你會去哪裡?你到底在哪裡啊?林子裡,碧落四處環視着,緋湮究竟會到哪裡去?此刻她的心中焦急萬分,猶如火燒火燎,她恨死了自己,恨自己爲何要將那支離錯插入緋湮的鳩尾穴內?
也怪緋湮裝得太逼真,他三番兩次地說自己就是想要當這天下第一,而她竟也愚蠢地相信了。
自責間,突然一個念頭劃過腦海,“對了,村子,他會不會回去看夏婆婆?”有了這一層認識之後,碧落拔腿就跑,似乎是拼了命地奔跑,想要儘快趕到村裡,然而,當她到達那裡的時候,眼前的場景卻越發刺激着她的神經。
碧落衝上前去一把抓住長生的手,“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了?”
長生哭得悲痛欲絕,“婆婆她……婆婆她……死了。”
碧落怔怔地看着牀上躺着的老人,她安寧地睡着,卻沒有了呼吸,“怎麼會的?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死了呢?長生,你快說啊!”她激動地緊緊拽着長生,而長生也不知道喊痛,只會一個勁地哭。
此時,那名被喚作阿離的女徒弟從屋外走了進來,看她的眼睛紅紅的,顯然也是剛哭過,“師父她是心疾發作死的。”阿離看着夏婆婆的屍體,淡淡地說着,“她躺在那張牀上像睡着了一樣,天亮了長生去喚她,卻怎麼都喚不醒,才知道師父已經去了。”
一時間,碧落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悲傷,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婆婆。”她走到牀邊輕輕地搖了搖已成屍體的夏婆婆,對方毫無反應,於是碧落又推了推她,“婆婆,碧落丫頭來瞧您了,您睜開眼看看我啊!”
淚,一滴滴地落在了白色的蒙單上,溼了一片。
“師父死的時候應該是挺欣慰的,你瞧她在笑。”阿離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碧落,“這個,是在師父手裡發現的,師父至死都緊緊握着,相信對她來說一定很重要吧。”
碧落從阿離手裡接過,發現那是一隻嫣紅的香囊,另外還有一張紙條,紙上只寫了一句話:致我親愛的外孫緋湮。
碧落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夏婆婆,又望向阿離,“夏婆婆是緋湮的外婆?”
“曾聽師父提過,說她有個二十來歲的外孫,但至於那個孩子是誰,又究竟在哪兒,師父從來沒和我說。”阿離抿了抿嘴角,“不過,師父一向很在乎她的那個外孫,這香囊最初就是她爲了她的外孫一針針縫製的,瞧她死前都緊緊捏着就知道她多在乎了,我想應該不會錯了,那位緋湮公子就是師父的寶貝外孫。”
碧落的身子一顫,手上一用力,將那個香囊握得甚緊,彷彿想將其融入體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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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侯府之後,緋湮去了一趟煙花樹,即使就快瘋了,他還是想最後看一眼這棵有着他衆多回憶的樹。
從樹上扯下一根緞帶,他緊緊地捏在手裡,拇指輕柔地摩挲着,感受其絲滑的質地。“你們一定都很好奇,爲什麼我始終不說我要四琳琅是因爲我娘吧!”他擡頭望着枝頭癡癡地說着,“現在告訴你們,不僅是因爲美人師父的話,更因爲……這是屬於俞緋湮自己的事,我的命運應當如此,所以必須靠自己的能力來完成這項任務。”
他伸手扶住樹幹,再度開口,“預言詩上說我到最後會失去一切,既然註定會失去,那麼幹脆讓他們都恨我,這樣的話,即使他們的生命中少了俞緋湮也都不會感覺難過了,你們說對不對?”
一陣微風拂過,蕩起翩翩緞帶,美得就好似彩虹一般,“可是爲什麼心裡會如此沉重呢?好像有千斤大石壓在這裡,透不過氣。”緋湮撫住自己的心口,悲傷地問着樹兒,可是樹又怎會答他?
申時的時候他找到了一間無人的小屋,似乎是被廢棄很久了,屋子很破舊,裡面只有一張木板牀和一張方桌,桌邊有兩個小凳,卻都已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木板牀上連被單牀褥都沒有,緋湮走上前,從衣服上撕了一塊布條下來,將那破舊積灰的牀擦拭了一下,然後爬了上去,屈着膝坐着。
黃昏的陽光莫名的淒涼卻又和煦,緋湮雙手抱膝躲在牀的角落默默地等待瘋癲的降臨,偶爾一個擡眸望向窗外,那天邊的雲泛着紅光,好美。這一望,他便望呆了。
也不知究竟看了多久的天空,只知空中的光暈漸漸的散了去,然後天色暗了下來,月亮試着探出了腦袋,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緋湮呆呆地凝望着夜空中的那輪明月,想着它爲何可以這麼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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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瓷趕到的時候是第二日的清晨,他站在小木屋的門前,望着屋內的少年呆愣了許久。那個孤寂的少年獨自一人抱着膝蜷縮在牀角,讓人感覺分外的可憐。
“緋湮……”傾瓷慢慢地走過去,卻不知爲何覺得腳步異常的沉重,他向緋湮伸出了一隻手,“緋湮,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緋湮不知是否聽懂了他的話,卻向裡面更縮了縮。
傾瓷也爬上了牀,試圖拉過對方的手,卻怎知還未觸及就被緋湮“啪”地一下將手打掉。傾瓷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泛紅的手背,本想再去拉緋湮的,卻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
“你不記得我了,緋湮?”傾瓷看着緋湮,哀傷地問道。
而緋湮顯然對傾瓷很排斥,明明已經到了角落,可他還在拼命地向裡退縮,好似要將自己陷入牆壁一般。
看着緋湮這副模樣,傾瓷無奈地退下了牀,“我不碰你便是,你莫那樣害怕。”
不知這句話緋湮是不是聽懂了,只見他盯着傾瓷看了一會兒,就像一個嬰兒一樣眨巴了兩下他那圓溜溜的大眼睛,隨後傻傻地笑了。
可當傾瓷再想碰他的時候,他仍舊毫不客氣地打了回去,傾瓷無奈,只能和他保持距離,心裡卻酸澀不已,曾經風流一時的俞小侯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讓人瞧了實在痛心。
而這條瘋癲之路會有多長,誰都不知道。
(卷柒拾貳完)
——第三幕_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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