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一聽沈君昊的話,神色各異。
沈君昊並沒多做解釋,只是請縣令把五人分開囚禁,再命他們供出白芍的所在。無論他們願不願意說,都要把他們的反應記下。
眼下他並不擔心他們在大牢能翻出什麼花樣,反而怕那個白芍會帶着兒子披麻戴孝出來喊冤。雖然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聲,縣令不一定願意當昏官,而事情只要一宣揚開,雲沈兩家都脫不了干係。因此他首先要做的是把她找出來。就算是她藏得很好,沒人知道她在哪裡,也要讓她沒機會當衆“喊冤”。
綜合前前後後的各種訊息,他已經大體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他相信死在大牢的程大真是從江南來的,因爲口音,習慣以及對真正的程大的瞭解不是隨便能裝出來的。而他也確實在黔州有宅子,有女人,否則一旦有人追查,很容易找出破綻。這一整個騙局,細細計量,竟然有九分是真的,因此才能用剩下的一成假把所有人騙得團團轉。
縱觀整件事,有人用三年以上的時間“造”出了這麼個程大,難道只是爲了拖垮雲家?這一次,如果沒有云居雁在其中一力阻止,恐怕雲家即便不會衰敗,也會元氣大傷。但同樣的,三年並不是三天,而程大在永州的花銷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有人”狠下血本只爲對付偏居永州的雲家嗎?
回到客棧,沈君昊獨自坐在桌前,心情異常沉重,因爲他意識到,雲家可能是受了他的連累。
自從他知道自己並非命中帶克,而是被家裡的某人針對。他一直十分小心。可他怎麼都沒想到,他和雲居雁還沒成親,那人卻在三年前就開始算計雲家了。雲家固然是百年世家。雲居雁的嫁妝亦十分豐厚,但以他郡王府嫡長孫的身份,這是起碼的條件。而他不可能不娶妻,因此對方不應該特別針對雲家。除非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原因。
下午,沈君昊在忐忑與沉重中去了茗香居。自從覺得是自己連累了雲家,他更加想見雲居雁,因爲他知道程大隻是一個開始,而那人從來都是不達目標不罷休的,且手段會一次比一次狠辣。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茶樓人來人往。但云居雁始終沒有出現。直至夕陽西下,沈君昊纔等來張泰,告訴他雲居雁不方便出門,有什麼事可以由他轉告。
即便知道張泰是雲居雁信任的人,但這樣的事也不能經由第三者轉述。讓張泰離開後,他認真思量起了提早成婚的可行性。只是他們成親後,那人就會放過雲家嗎?再說成親的日子已經訂下,他要用什麼理由改變婚期?最重要的,他覺得自己必須與她說明白,否則他良心不安。可轉念再想想。她膽子再大,也只是一介女流,聽到這樣的事她會不會因爲害怕,轉而又想悔婚。
事到如今。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想要這樁婚事,還是厭惡與她成親。對她同樣也是十分矛盾。他一直覺得自己明明是討厭她的,可她卻能讓他坐立難安,眼巴巴地在茶樓等了一下午,甚至他因爲她的一句話,偷偷去了雲家與她見面。若是在以前,他是絕不會做如此危險的事的。
眼見着太陽已經落下,沈君昊命小二拿來筆墨,寫了一封信讓長順交給雲輔。
待他回到客棧,縣衙的人已經送來了那五人的口供。與他猜想得差不多,他們或爲了表忠誠,不願說出白芍的住處,或爲了保命,把地址說得清清楚楚的。從表面上,每個人的反應都在情理之中,並不能清楚地判斷到底誰纔是逼死程大的人。
小半個時辰後,長順回來了,帶回了雲輔的口信,讓沈君昊明日上午去泰清居見他。
第二天一早,沈君昊收了紈絝公子的吊兒郎當模樣,正正經經地站在雲輔面前行禮。
雲輔眯着眼睛打量他。他已經從縣令那裡知道了衙門發生的事。說實在話,他私心上覺得沈君昊本人是配不上雲居雁的。如今他卻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
“你臉上的傷,可看過大夫了?”雲輔沉聲問。他狀似關心他,實則是要他解釋。因爲永州城人人都在說,他受傷是因爲雲平昭看不慣未來女婿的浪蕩不羈,這才找人教訓他。
沈君昊決定來見雲輔,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會被盤問。他避重就輕地說:“只是小傷,與人有些誤會罷了。待到過些日子傷好了,也就過去了,畢竟只是極小的事。”他在告訴雲輔,有些事越解釋只會越糟糕,置之不理反而能讓人很快淡忘。
雲輔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不悅地說:“你不是很忙嗎?今日怎麼有空了?”
“老太爺恕罪。我知道您是關心晚輩,但有些事我必須弄清楚了才能來見您。”沈君昊試圖把話題引向正軌。
雲輔冷哼了一聲,說道:“這麼說來,你現在是弄清楚了?這是不是說,你願意回京去了?”如果沈君昊在永州出了事,總歸是他雲家照顧不周,即便沈家的人十分清楚是沈君昊不願住在雲家的產業,寧願留宿客棧。
沈君昊是在祖父和父親的冷臉下長大的,當然不會害怕雲輔的不苟言笑。他如實說:“我暫時並沒回家的打算。此事我會寫信向父親說明的。”他在告訴雲輔,他的家人知道這是他的選擇,所以如果他出了什麼事,與人無尤。
雲輔立時更加地不滿,不過他同時也看清了,沈君昊並不似傳聞說的那樣,只懂得吃喝玩樂。“你今日來找我,就是想告訴我,你暫時不回京?”雲輔的聲音又冷了幾分。
沈君昊搖搖頭,朝屋子內侍候的下人們看了一眼。雲輔收到他的暗示,輕輕揮了揮手。待到房門關上,他對沈君昊說:“有些事,我只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
“是。”沈君昊點頭,正色說:“想必您已經知道縣衙那邊的情況。今日我不請自來,只是想多嘴說一句——”他停頓了一下,偷偷觀察着雲輔的神色。作爲沈家的嫡長孫,他當然不會把自家的老底全盤托出,對一個外人說,他家的兄弟姐妹爲了一個王府,鬥得你死我活,什麼骯髒手段都使得出,但他也不想雲家因沒有準備,落入其他陷阱。
同一時刻,雲輔也在打量沈君昊。昨夜,他已經把前前後後的事都過濾了一遍。他並不認爲沈君昊想針對雲平昭,所以纔打了程大。他的行爲反倒更像爲了雲家釜底抽薪,讓整樁生意進行不下去。他不動聲色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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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昊見他不表態,只能笑了笑,繼續說:“我想老太爺心中肯定已經十分清楚,不管程大的真正身份是什麼,他能用三年的時間在黔州經營一個家,事情一定不會因爲他死了就簡單地結束。”
“你不是讓縣令去找那個白芍了嗎?”
“如果程大是受人指使呢?”沈君昊的聲音很輕,但語氣卻十分堅定。
雲輔心中一動,手指不由地在桌子上輕敲了兩下。之前,因着雲居雁的話,他已經意識到近期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太蹊蹺了,而云夢雙、許弘文等等的行爲可能是受人指使。如果真有人針對雲家,那麼程大受人指使也不無可能。只是花了三年時間準備,就爲了騙雲家的銀子,爲免太匪夷所思了,除非——
“你老實說,事情是不是與你家有關?”雲輔喝問沈君昊。
沈君昊從容地搖頭,答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今日上午纔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他頓了一下又說:“在下畢竟是晚輩,如果老太爺有什麼不放心的,大可以與我的父親、祖父商議。”
雲輔明白,這話表面看起來似在控訴他以大欺小,實質上似乎暗示了沈家與此有某種關聯。回憶雲居雁之前的種種表現,雲輔不由地沉思了起來。不多會兒,他含糊其辭地問:“居雁那邊,你與她說過了?”
沈君昊心中一緊,不敢馬上回答。之前他與雲輔的對話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早已有了準備。可剛剛那句話,擺明了是試探,而他沒有心理準備。
“怎麼?如實回答有這麼難嗎?”雲輔冷哼。他要詐出沈君昊的真話,看他們是不是私下有往來。
看着雲輔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沈君昊不由地更加緊張。如果雲輔早已知道他與雲居雁曾經見過,那麼一旦他說謊,他便連他之前的話都不會相信。可如果雲輔什麼都不知道,他卻主動把事情說了出來,那麼雲居雁必定免不了一頓責罰。畢竟他們私下見面,互通消息的事傳出去,就是她這輩子都難以抹去的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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