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居雁早有心理準備,畢竟她知道,千百年來,人類不斷地摸索,不斷地改進工藝,才製成了那一套套價值百萬的紫砂器皿。眼下,就算她知道很多改進工藝的方法,也不是在一兩年之內就能見到效果的。因此,呂師傅的話並未讓她灰心,可對雲平昭而言,他心中的那一點點火花,瞬時就熄滅了。
雲居雁不想功虧於潰。她自知不該在這個時候插嘴,但還是開了口,客氣地問道:“呂師傅,我想請問,你說的幾年前,那時候是否按照景~德~鎮傳統的養土、捏作、拉坯等工藝燒製陽羨壺呢?”
呂師傅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朝雲居雁看去。世上的人都知道,景~德~鎮的瓷器,天下獨一無二,無論是工藝,還是水土,又或者是幹活的人,都是最好的。紅泥千里迢迢運去景~德~鎮,當然是按照那邊的方法來處理,就算是陽羨那邊,也都是以景~德~鎮爲例的。
原本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景德鎮的技術纔是最成熟的,但云居雁這麼一說,他馬上意識到,紅泥與其他土不同,如果能找到不同的方法,或許真能燒出與衆不同的茶壺……
他低頭朝自己的右手看去,缺失的右手掌讓他的眼神瞬間黯了下來。他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姑娘,在下沒有參與此事,只是聽說,大家可以用的方法都試過,都沒有成功。若是要嘗試新的方法,恐怕不是一兩個人,在一朝一夕間能做成的。”
雲輔注意到,之前老頭不是自稱“小老兒”。就是直稱“我”,此刻卻對着雲居雁說“在下”。他復又拿起紫砂壺。細細端詳着。雲家需要長遠的發展,考取功名雖是正途,但不可否認的,雲家的子孫不能再這樣坐吃山空了。
可她畢竟只有十五歲,又沒見過世面,她的眼光,準嗎?他的拇指不斷摩挲着壺身,默默思量着。
呂老頭偷偷瞥了一眼雲輔,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朝雲居雁瞟去。表面上張鐵槐一家是他的遠房親戚。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往來。這一次,他們突然找上他,說是隻要如實回答幾個問題,就有銀子拿。
剛剛在外面等待的時候。他留心試探了一下。知道了張鐵槐一家名義上是雲夫人手下,其實是替雲家大姑娘辦事的。且這位大姑娘一向出手大方,無論是誰。只要把事情辦好了,都有賞錢……
看着雲居雁站在許氏旁邊,時不時對母親輕笑,想到自己的女兒白天給人洗衣裳,晚上還要做針線,就爲了養活他這個殘廢的爹。他頹然地低下了頭。
雲輔希望自己能在永遠閉上眼睛前看到雲家光明的未來,但事關將來。他不可能冒然做決定,遂命許氏找人把呂老頭帶下去,好生照料。他沒有遣走雲居雁,當着她的面問雲平昭:“聽說你上午去見了程大?”
“是。”雲平昭點頭,解釋:“兒子今日是去送別的。他下午就啓程去京城拜會友人了。”
雲居雁一聽這話,不禁焦急。按照張鐵槐帶回的信息,程大是陽羨最大的商戶,唯有他有自己的窯廠,當地的官府也很給他面子。她幾乎可以肯定,前世,一定是他和京城的某人合作,纔在興瑞十年造就了陽羨壺的奇蹟。之前他從未來過北方。這次去“京城訪友”,恐怕只是託詞。萬一他此去京城,與人簽下協議……
想到這,雲居雁對雲輔說:“祖父,聽剛剛這位呂師傅的意思,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也不是一定可行。”
“可是……”
“別可是了。”雲輔打斷了她,又語重心長地對雲平昭說:“不管是做事還是做人,都要三思而後行,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對方是什麼人,有什麼意圖。”
雲居雁聽着,知道雲輔並不是完全的反對,緊張地朝雲平昭看到,卻只見他恭敬地說了聲“是”,並無特別表示。
午膳之前,許氏找了一個空檔,悄聲問女兒:“囡囡,你不是說要對你祖父提派米的事嗎?”
“本來是的。但我轉念想想,還是要先徵得父親的同意,然後再說服祖父。”
許氏讚許地點點頭,“你這麼想就對了,畢竟你父親纔是一家之主。你放心,今晚我就對你父親說這事。他不同於你祖父,我想十有八九會同意的。”
“今晚……”雲居雁壓低了聲音,看丫鬟們離得很遠,才悄聲說:“不如過兩天再說吧。今晚一定會有很多事的。”只要許氏同意不賣糧食,派米的事並不着急。
許氏想起還有這事,不由地擔心,忍不住嘟囔:“她怎麼就這麼狠心,明明已經知道了,卻在那裡裝不知道。”稍早之前,玉瑤回稟,她很確定雲惜柔已經知道簡氏正在芷槐院跪着,但她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依然與雲雨桐嘻嘻哈哈說着閒話。
雲居雁也沒想到雲惜柔會這樣選擇,可憐了簡氏,現在她的雙腿可能已經沒了知覺不說,腰也一定快直不起來了。轉念想想,簡氏若不是想陷害許氏,就不會故意跪着博同情。再說,她的親生女兒都不心疼她,她又何必可憐她。至於雲惜柔,她對自己都能那麼狠心,故意激怒雲夢雙揍她,對別人又怎會狠不下心?將來,如果有可能,雲居雁很想問問她,她們是親姐妹,到底有什麼血海深仇,她要這樣不惜一切針對她。
想着這些,雲居雁心中僅有的一點點內疚也煙消雲散了。她低聲對許氏說:“母親不用擔心,她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的。我猜想,她一直逗留在三妹那邊,應該是想讓三妹見證洪嬤嬤在監視她,好在父親面前告狀。”
“那……”
“母親放心,既然您早就對父親說了,要把洪嬤嬤送去養老,父親只會以爲是她不滿您的安排,故意胡說八道挑事。”雲居雁輕聲安撫着母親。
許氏雖然覺得不安,又覺得愧對丈夫,但事已至此,早就容不得她反悔了。
午飯過後,當雲平昭、許氏與雲居雁一同回芷槐院的時候,就見雲雨桐與雲惜柔在院子門口等着。雲雨桐臉上帶着幾分不情願,想來可能是被雲惜柔硬拉來的。而云惜柔半低着頭,能明顯看到她的眼眶紅紅的。
“你們怎麼在這裡等着?”
雲平昭的話音剛落,雲惜柔的眼淚已經滴了下來,而云雨桐則是一臉焦急地看向許氏與雲惜柔。
“進去再說吧!”許氏不高不低地說着,向雲平昭示意,四下都是丫鬟婆子。
雲平昭立馬對雲雨桐的舉動有些不悅,率先往院子內走去。雲惜柔心中暗恨,憤怒地看着雲雨桐放慢了腳步,等着雲居雁與她並肩而行。
按照雲惜柔的計劃,她要讓雲雨桐主動發現洪嬤嬤在監視她們。可不知怎麼的,她幾次暗示,雲雨桐就是看不到洪嬤嬤,好似故意的一般。不止如此。她原本打算在雲平昭及許氏發現簡氏之後,她再假裝剛剛得知,急匆匆前來求情。
之前她一直刻意避開丫鬟間的竊竊私語,可雲雨桐居然當着她的面說出了這事,還建議她過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此一來,她只能拉着她一起在芷槐院外等着,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爲了讓大家看到她的孝心與憂心,看到雲居雁母女的狠毒,她連午飯都沒吃。
雲惜柔的身後,雲雨桐放慢了腳步,低聲對雲居雁解釋:“大姐,我是被六妹強拉來的。我藉口回去吃午飯,她都不放我走。”
“你們還未吃午飯?”雲居雁問,心中明白,雲惜柔母女恐怕又要使她們的必殺技:扮柔弱。聽到雲雨桐說,她不知道洪嬤嬤的意圖,也不知道雲惜柔的目的,只能假裝沒看到洪嬤嬤,想借着簡氏正在芷槐院跪着,試圖支走雲惜柔,卻被強拉了過來。
雲居雁輕輕握了握雲雨桐的手,低聲安慰:“你不要緊張,我雖然不知道六妹想幹什麼,但怎麼都不會讓事情扯到你頭上的,你只要安心準備成親就行了。至於洪嬤嬤,我也不怕對你說,母親馬上就要打發她去莊子了,恐怕她只是狗急跳牆,你不用理會。”
雲雨桐點點頭,眼見着雲平昭快走到房門口了,她又略帶緊張地說:“大姐,我聽黃姨娘說,夫人早上沒有命簡姨娘起身……”
“這是什麼話?”雲居雁沒有壓低聲音。對她而言,雲雨桐這話問得正是時候。
雲雨桐見她好似故意讓別人聽到她們的對話,順着她的話說:“大姐不知道嗎?簡姨娘一上午都在房裡跪着,大家都說是母親在罰她……”
“怎麼可能!我親耳聽母親說,讓大家都散了,各自做各自的事,之後才和我一起去見馬莊主他們的。”她一邊說,一邊朝父母望去。
許氏配合着她的話,茫然地說:“我什麼時候罰她下跪了?再說就算要罰她,也不能讓她一個人跪在我的屋子啊!”
許氏說話間,雲平昭已經推開了房門,就見簡氏直挺挺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