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平昭剛從雲輔那回來。他知道雲居雁不希望婚期提前,他和許氏也想多留女兒一段時間,哪怕只是三個月也好。可這事不是他們能控制的。
進了屋,看到女兒眼睛紅紅的,他暗暗嘆氣,說道:“前天晚上你嚇得不輕,應該多多休息纔是,婚禮的事,有我和你母親。”
“是。”雲居雁點頭。她想了想,沒提婚期的事,只是問:“父親,不知我上次所說的合作方式,程大老爺聽了有什麼想法?”
考慮到畢竟是雲居雁提出的合作方案,雲平昭沒有瞞她,如實說:“他大概是怕我們與他合作的同時,又和其他人合作,因此想加一條我們只能與他合作的約定。”
“他怕我們不守信用,我們還怕他過河拆橋呢!”許氏在一旁插嘴。
“其實商場之上,確實應該先小人後君子。”雲平昭沉吟。他覺得女兒說的方法是可行的,但與此同時,程大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
雲居雁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如今他們賣的是“設計方案”,不止是和程大合作上的問題,將來還會有盜版的問題。雖說壟斷可恥,但事實上,要想賺大錢,壟斷是最快捷無風險的。
她按照預先設想的,建議雲平昭也讓程大在合作協議上追加兩條約定,一條是程大不可濫用他們的設計,另一條是當地的反盜版事宜由程大負責。
雲平昭雖是浪漫主義者,但他畢竟是狀元出身,馬上明白女兒是擔心他們好不容易設計出一套茶具,程大可以稍微修改一下,那整套設計就與他們無關了。另外一點,他們的茶具畢竟是要賣的,若是賣得好,一定有人見利棄義,生產贗品。到時。市場被瓜分是小事,就怕把名氣最壞了。他思量着這兩個問題,越想越擔心,很快就坐不住了,想出去與幾個手下商議。
雲居雁深知盜版問題根本不可能根治。在現代的時候,她想出一個新款式的糕點,第二天馬上會有其他店家賣出仿製品。因此她在雲平昭臨走前暗示他,精緻的茶具只有有錢人才捨得買。而有錢人最喜歡獨一無二,與衆不同,我有人無。如果無法完全杜絕贗品,他們不如往高檔位走,讓普通的商家想模仿都不行。如果可能,甚至可以做一個獨一無二的標識,讓別人一看到這個標識就能辨別真僞。
當天晚上,雲平昭直至三更纔回房。看到許氏在燈下等着他,桌上擺着一大堆賬冊,整個人昏昏欲睡。不禁笑道:“我不是讓人給你傳話,讓你先睡嗎?”
許氏聽到他的聲音立馬清醒過來。指了指賬冊,一聲嘆息:“居雁說,她想學着管理莊子,要看這幾年的賬冊。可這麼多,她哪裡看得完。我想着幫她挑一些寫得清楚明白的,她看着也不費事。”
“前幾天她不是剛拿了府裡的收支明細嗎?”雲平昭在許氏的服侍下脫了外衫,隨手拿起一本翻了幾頁。他和許氏一樣。也是看到這些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就頭暈,基本都是交給賬房覈對。
許氏又嘆了一口氣,“我聽小丫鬟說。這幾天她一直都是三更才睡,還是丫鬟三催四請纔回房。今天她把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都叫去了書房。我讓春芽去催了兩次,也不知道這會兒她睡了沒有。”
雲平昭坐在桌前,默然無語。他猜想女兒絕對不是心血來潮,突然想看看賬冊而已。雲家經歷了這麼多代,家裡的僕人也是。家僕之中,難免有一些蛀蟲。剛從任上回來的一兩年,他也想過整頓,可他不懂,也不耐煩內宅那些雞毛蒜皮的事,而許氏更不擅長應對這些,再加上雲輔說的“大局爲重”,不許他大肆換人,賣出舊鋪,漸漸的他也就放棄了。
“繡敏,過些日子居雁若是要辦什麼事,你就幫她辦了,儘量別讓她出面,特別是莊子上的事。”雲平昭突然開口。繡敏是許氏閨名。
許氏遞了一塊熱的帕子給雲平昭,笑問:“你怎麼知道過幾日居雁有事要辦?難不成你還能未卜先知?”她故意這麼說,因爲不想看到丈夫愁眉不展。看他不答,她擔心地問:“怎麼了?陽羨壺的事不順利嗎?”
雲平昭搖搖頭,突然擡頭問許文:“我們是不是一對很不稱職的父母?”
“怎麼突然這麼說?”許氏在雲平昭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雲平昭望着桌上翩翩的燭火,自責地說:“上次夢雙做出的那些事,若不是居雁一早察覺,恐怕我們已經害了女兒。”
許氏想起這事也是心驚膽顫。她一直以爲二房只是好利貪財,沒料到他們那麼惡毒。她不自覺地握住丈夫的手,感慨地說:“幸好他們已經去了通州。居雁說,父親親口承諾,三年內不會讓他們回來。”
“不止是那件事。這些日子,真正開始考慮陽羨壺的生意,我才發現原來做生意這麼不容易。回過頭想想,這事不止是她一手促成的,更是她在操心。下午的時候,她應該是特意過來提醒我。可她既怕我不信她,又怕傷了我的面子,說句話都小心翼翼的。”
許氏想到自己和丈夫的關係原本那麼差,現在卻能坐在燈下說心事,也是女兒不斷勸她,給她出主意換來的。“或許她說什麼要過了生辰再出嫁,只是擔心我們。今日她知道了沈家執意把婚期提前,馬上問我要了莊子的賬冊,大概是怕時間來不及。”許氏越想越覺得這是極有可能的,而云輔突然承諾三年內不讓二房回來,恐怕也是女兒求來的。
雲平昭亦是如此認爲,更是羞愧。婚期的事,他扭轉不了沈家的決定,只能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做成陽羨壺的生意。
第二天一早,許氏看到雲居雁的胭脂比往日重,便知道她昨夜一定是熬得太晚,有了黑眼圈。雖然丈夫說,以女兒的脾氣,他們若是干預,只會讓她更辛苦。最重要的,女兒終究要獨立。若是她有了經驗,將來去了沈家也會有益處,所以他們最好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可不管怎麼樣,女兒是她生的,是她唯一的寶貝,她心疼女兒,暗中幫着,仔細照料着總是可以。
情不自禁伸手爲女兒捋了捋頭髮,她關切地問:“你昨夜是不是睡得不好?”也不待雲居雁回答,她就命春芽讓廚房燉燕窩送去她屋裡。
雲居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她總覺得母親今日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同,就連父親也與往日有些差異。她有些莫名,只能告訴自己是她睡得太晚。因爲不想大家覺得許氏對她太過偏心,她撒嬌說自己不想吃燕窩,想喝雞湯。許氏當然是馬上就答應了。
中午時分,雲惜柔正在屋裡練字,突聽屋外的丫鬟說:“今日大家都算受了大姑娘的恩惠了,廚房一整個上午都在熬雞湯。”
另一個丫鬟假意啐了一口,笑道:“瞧你這見識,不過是一碗雞湯,活像這輩子沒喝過似的。”
“那能一樣嗎?今天的雞,可都是精挑細選的老母雞,是春芽姑娘親自選的,那人蔘,每支都比你的拇指還粗。廚子說了,若是普通的有錢人家,這樣的人蔘,用來待客泡茶都捨不得,哪會這麼浪費,用來煮雞湯。”
……
兩個丫鬟的聲音漸行漸遠。其實她們二人只是說,丫鬟們受了雲居雁的恩惠,能喝一口主子們喝不完的雞湯,可這話聽在雲惜柔耳中,分明就變成了她仰着雲居雁的鼻息,才能喝上雞湯。立時,她的筆尖重重落在了紙上,一團濃重的黑色慢慢在紙上漾開。她扔下毛筆,抓起宣紙揉成一團,彷彿手上的紙團就是雲居雁的笑臉。
回想早上請安的時候雲居雁母女母慈子孝的模樣,再想想她們明明都是雲平昭的女兒,可他卻只是與雲居雁說了兩句話,看都沒看自己一眼,雲惜柔更是憤怒。她抓起桌上的書帖,狠狠撕扯着。
簡姨娘已經走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回雲家,而她身邊的丫鬟很多被許氏換了,留下的那幾個也都忌憚着許氏和雲居雁。如今,她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只能終日關在屋裡子臨帖再臨帖。
她覺得胸中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她覺得自己快爆炸了。不過她記着他的話。眼下她只能忍,一忍再忍。她知道雲居雁母女試圖把她遠嫁,她更知道他不會讓她們得逞的。只要她能忍,只要她沉得住氣,只要她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他會爲她創造機會,讓她成爲最後的勝利者。
想着自己總有一天能勝過雲居雁,讓父親只看到她一人,讓母親過上揚眉吐氣的日子,她終於停止了瘋狂的撕扯。她記着他說的,她需要能夠勝過她的資本。彈琴吹簫,她的天賦不及她;女紅針織,世上有太多的女子精於此道,所以她選擇了臨帖。將來的某一天,她一定會讓所有人驚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