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不明白,自己不過是去泰清居走了一圈,來回不過半個多時辰,眼前的四個奴婢,態度一下子全變了。不止一五一十交代了所有的經過,還明確表示,是她們的家人不明原委誤會了,不日就會向雲輔謝罪。她不由自主地向女兒看去。
雲居雁感受到許氏的目光,回頭對她微微一笑,繼續仔細傾聽着幾個人的交待。她心中很清楚,今日這一招能夠制勝,不過是僥倖。如果她們犯的是死罪,是斷然不會被她唬住的。至於她們的家人會不會急流勇退,恐怕還是未知之數,畢竟在這個時代,女兒是沒有說話權。
雲居雁並沒因此而着急,因爲她還有後招。反正她不介意傳出個“狠辣”的名聲。只有雲家真正安生了,她才能專心應對沈家的一切。
待到四人說完,許氏簡直可以用“怒不可遏”來形容。錢氏一家遠在通州,她暫時沒辦法,可許嬤嬤就在家中,她要好好審問她。她立時就吩咐春芽帶幾個粗壯的婆子,把許嬤嬤綁來。
雲居雁比許氏冷靜許多。春芽領命而去之後,她命廚房的四人去外間侯着,悄聲說:“母親,您有沒有發現,她們四人都沒有與二嬸孃接觸過,全都是那個許嬤嬤的一面之詞。如果許嬤嬤真是二嬸孃的心腹,這次又爲何把她留在府中,不帶去通州伺候呢?”
許氏不以爲意,答道:“這種不要臉的事,她當然不會出面。至於留下那個許嬤嬤,恐怕是爲了防着我們吧。”
雲居雁只是隱約的懷疑,沒有實質證據,又見許氏態度堅決。也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不過在她內心深處,她怕許嬤嬤已經死了,而且是一如既往的自殺而亡。
隨着時間的推移,春芽遲遲沒有覆命,雲居雁心中的擔憂越來越甚。
半個多時辰後,春芽派了小丫鬟回話,說是她們找遍了二房的每一個角落都不見許嬤嬤。眼下她正帶着丫鬟婆子在別處尋找。雲居雁一聽這話,立馬命小丫鬟轉告春芽。一定要多找找無人的地方,河裡井裡也要注意着些。
許氏回過神,不確定地問:“不會又是自殺吧?”她也發現了,每次她們要繼續往下追查,便有人自殺。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巧合,但三番四次不由地讓人懷疑他們根本是被滅口的。
雲居雁沒有說話,只是面色凝重地等待着。許氏心裡七上八下。急得團團轉。眼見就是中午了。午後沈家的人就會抵達,若是鬧出些什麼事,丟臉是小,就怕他們對女兒的印象會大打折扣。“怎麼不遲不早,偏偏是這個當口呢!”她喃喃自語。
“母親,您說什麼?”雲居雁臉色微變。她想到了某種可能。
許氏以爲女兒只是擔心死人的事,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她就算是死了,也不過是一個老奴。不值得什麼。”
“您剛剛說‘這個當口’,您的意思是……”
許氏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若是平日,死一兩個奴才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可巧偏偏是今日。若是讓沈君昊父子聽到什麼……”許氏又是嘆氣。
雲居雁立馬對着門外揚聲說:“鞠萍,你去通知春芽。讓她從泰清居開始找,然後是外書房附近。凡是客人可能會經過的地方,仔仔細細找一遍。”她不在乎沈君昊怎麼看自己,反正他早已定了她的罪,但是如果讓沈家的人發現屍體是某些人的計劃,那麼不管對方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她首要做的就是破壞這個計劃。
許氏被雲居雁這幾句話說得心臟“嘭嘭”直跳。若是雲家的奴僕在沈倫面前自殺,那雲家的臉就算是丟盡了。“二房真是太惡毒了!”她恨得牙齒咬得“吱嘎”作響,又對着女兒說:“你放心,我這就去找你的父親,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讓沈家的人在這個當口看到一點點的骯髒事。”
雲居雁對着許氏笑了笑,安撫道:“母親先不要生氣,眼下不過是懷疑罷了,說不定是我多心了。至於二嬸孃那邊,或許他們根本一無所知。”
“你不用學你祖父那套,什麼家和萬事興。她若是沒有參與此事,五年前又怎麼會費力阻止我看賬冊,還說什麼以前的賬冊都浸了水,看不了了。我看分明是她故意不讓我看。”許氏憤憤地說着。見女兒並不反駁自己,她又急着去安排,沒有多說就離開了。
雲居雁猶不放心整件事,命玉瑤找來了龔媽媽。經她反覆詢問,龔媽媽終於承認,是許嬤嬤勸服她趕快自首。雲居雁又向其餘四人求證,她們也都說:就算許氏今日不發作,她們的家人也會去泰清居向雲輔求情,把這件事鬧開。
事已至此,雲居雁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不管對方還有什麼後招,此刻她只能祈禱,不管是生是死,都決不能讓許嬤嬤出現在沈君昊父子面前。
她在房裡焦急地等待着。不由地想到了幾個月前的惠嬤嬤。眼下的事似乎與當日異曲同工。她實在不明白,若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內在聯繫,那麼這一系列事情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只爲了不讓她嫁給沈君昊嗎?如果是爲了爭奪淮安郡王府的繼承權,她不嫁沈君昊,自有別人嫁。況且聽沈襄的意思,沈家與沈君昊的生母史家似乎有一段淵源。淮安郡王早已鐵了心讓沈君昊繼承王府,那麼他娶什麼人根本沒有太大的差別,犯得着這麼不惜一切對付雲家嗎?
雲居雁越想越糊塗,越想越心急,心中一片茫然。幸好,午時三刻的時候,小丫鬟送回了消息,告訴她已經找到了許嬤嬤的屍首,就在泰清居外,一處迴廊後的水井內,水井旁還有一本賬冊。
一盞茶之後,春芽帶着賬冊回來了。她告訴雲居雁,許氏正在處理善後,一定會在沈家人到達前把事情壓下去,讓她先回去用午膳。之後她把賬冊交給了雲居雁,說許氏和雲平昭已經粗略看過了。
雲居雁回到自己的住處才翻開了賬冊,看到了一個令她驚訝,卻又在情理之中的名字:撫琴。她無從證實賬冊的真假,也不明白賬冊爲何會在水井旁,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廚房衆人交代的數字和賬冊所記載的不謀而合,沒有任何偏差,而所有的名字中,撫琴拿得最多,光廚房這一處,她一個月就能拿走一百五十兩銀子,相對而言錢氏卻只得二十兩。
賬冊不僅記載了廚房的記錄,其他各處也是一樣,每一分每一毫都寫得清清楚楚。如果冊子上所寫都是事實,那麼撫琴一個月能拿走三百至四百兩銀子,一年就是近四千兩,足足五年就是兩萬兩。三百兩銀子已經足夠普通人家過一輩子了,撫琴在永州無親無故,如何處置這麼多的銀兩?她死後,她房裡的東西全部被清點過,根本沒有銀子的蹤跡。最重要的,她跟着他們回到雲家的時候不過十三四歲,如何能說動錢氏,安排如此複雜的事情。
雲居雁越想越覺得蹊蹺,可撫琴死了,許嬤嬤也死了,她要如何追查下去?雖然許氏告訴她,在錢氏當家的時候,府裡每月的開銷也差不多是這個數額,可那個時候的賬冊已經全部沒有了,她根本無從知道當年的真相。
雲居雁也知道還有錢氏這條線,因此她在二房回來過年的第一時間就和許氏一起去問了錢氏。錢氏鬧了一回,起初堅稱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受了惡奴的矇蔽,後來迫於無奈承認自己貪了一些銀子,數額與賬冊上寫的分毫不差。至於五年前的,雖然雲居雁不知道錢氏交代的是真是假,但她說的數額與之後的幾年差不多。由此,雲居雁更加無從判斷賬冊的真僞,也揣測不出銀子的去處。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當下,雲居雁只能收起賬冊,等着沈倫父子離開永州,再逐一收拾府裡其他各處的貪贓事件。
事實上,家裡的僕役有問題,她一早就有心理準備,所有的事情中,最讓她介懷的是撫琴的背叛。自撫琴自殺後的第二日,她一直刻意不去想她,可今日,看到賬冊上的名字,由不得她不想。
前世今生,若不是親眼目睹撫琴試圖逼迫簡姨娘自殺,她絕不會相信撫琴會背叛自己。她一直覺得樂曲能體現一個人的心性,而撫琴的琴聲雖偶爾有怨,但並無恨。當初她求着父母把她買下,並改名撫琴,就是因爲她的琴聲。重生之前,她經常與她在湖邊彈琴吹簫。有時候她故意戲耍她,經常半途變調,臨時換曲,她總是能很快追上她的節奏。
當初,她第一次提出與沈君昊退婚,所有人都反對,就連一直暗戀許弘文的玉鎖也苦苦哀求她。那時候她多麼感激撫琴是唯一一個在第一時間無條件支持她的人,甚至替她捱了雲輔的板子。回過頭想想,這一切不過都是笑話,是一個局。
“玉瑤,你是不是還留着撫琴的那把琴?”雲居雁突然揚聲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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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在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