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嬤嬤引着沈倫離開玉衡院,越想越不對勁。她不在薛氏面前,青紋說什麼就是什麼,很可能故意讓她背黑鍋。再想想,沈君茗中毒的那天,她們一起聽到他在哭,是青紋讓她去看看怎麼回事的,可後來,青紋壓根沒有向薛氏提起這事。她自己雖然向薛氏解釋了,可薛氏根本不相信她的話。
這次會不會和上次一樣?
想到這個可能性,桂嬤嬤心中一驚。她送了沈倫去外書房,命小丫鬟好生伺候着,自己折回了玉衡院。
走在迴廊下,她看到兩個小丫鬟在門口守着,都是青紋的手下,心中的不好預感更甚。原本她想堂堂正正走過去,可轉念一想,她從夾道悄悄走去了後窗,在屋檐下仔細聆聽。
屋子內,青紋跪在薛氏腳邊,薛氏臉色鐵青,一旁的地上是一隻碎了的杯子。青紋的手心緊緊攥着一串佛珠,渾身緊繃,眼睛死死盯着地磚,彷彿想把它看穿一般。
“你真這麼想?”薛氏沉聲質問。
青紋鄭重地點頭,肯定地說:“夫人,如果大爺不是一早就收到消息,早有準備,一切怎麼可能那麼順利?大爺如何知道奴婢的信上寫的是‘她’,而非‘他’?最重要的,夫人的計劃如此縝密,萬無一失,大爺怎麼可能把一切算得那麼精確?再說,她若是真的懷疑玉瑤在裝病,爲什麼直到第四天才去查問?這根本就是欲蓋彌彰。”
薛氏看着青紋,久久不語。青紋的意思,是桂嬤嬤出賣了她,這才讓沈君昊得手。可對她來說,桂嬤嬤能做的,青紋也能做,她很可能是倒打一耙,先下手爲強。桂嬤嬤不可信,青紋就一定可信嗎?
相比薛氏的猶豫。桂嬤嬤氣得渾身顫抖。她雖聽得不真切,但她清楚地意識到,青紋這是在誣陷她。她很想破窗而入,撕爛她的嘴。她更加確信,上次沈君茗中毒,也一定是青紋這個小蹄子在暗中搗鬼。她要拔光她的頭髮!
桂嬤嬤憤然起身,卻在最後一刻遲疑了。她再憤怒又如何?薛氏早就不相信她了。如果薛氏對她失了信任,又爲什麼讓她在楓臨苑給雲居雁下毒?說什麼她唯一最信任的就是她?薛氏如此做只有一個可能。讓她成爲謀害雲居雁的替死鬼。以她對薛氏的瞭解,薛氏一定爲她準備好了謀害雲居雁的動機,也已經想到辦法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她此刻去找薛氏辯白澄清,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桂嬤嬤胡思亂想間,就聽青紋又說:“夫人,您一向賞罰分明,明辨是非,可嬤嬤多次對我說,薛媽媽對您忠心耿耿,最後卻落得……”
“夠了!”薛氏一聲呵斥。薛媽媽是她心中的痛。那是她的陪房。她不止背叛了她,還被雲居雁送走了。讓她失去了對針線房的控制。一個小小的針線房,對她根本沒什麼用處,但落在雲居雁手上就不行。如果她不能拿回針線房,就說明她技不如雲居雁。
一樁樁的事,薛氏對雲居雁的恨已經入了骨髓,這次沈君昊又給了她這麼大一個“驚喜”,她恨不得割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她在花樣年紀嫁給兒子都已經與她差不多大的沈倫做填房,她步步爲營,小心算計。她阿諛奉承,百般迎合,一切都只是爲了她的兒子。她比沈倫年輕那麼多,將來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兒子。
薛氏深吸一口氣,對着青紋說:“現在追究是誰的錯,言之尚早,唯一要做的是儘早補救。肖媽媽那邊,她臨走前你是怎麼對她說的?”
青紋聞言,輕輕吁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已經過了第一關。而窗外的桂嬤嬤亦明白,薛氏這是相信了青紋的話,判了她死罪,她已經回天乏術了。
回顧自己的一生,她只能悵然一笑。鬥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手上的人命無數,她好不容易纔成了主子身邊的紅人。可一夕間,主子不信她了,她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相比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她又能好到哪裡去?
甘心嗎?她的目光掃向緊閉的窗戶。薛氏是主子,她只能怪自己跟錯了人。可青紋呢?她不過是一個小丫頭,連給她擦鞋都不夠資格,她居然被這麼一個小丫鬟片子擺了一道。就算她死,她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桂嬤嬤心中的恨意幾乎噴涌而出。她咬牙凝立,許久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不多會兒,她避着人,偷偷摸摸出了玉衡院,往楓臨苑而去。
楓臨苑內,沈滄剛剛吃過晚飯,與沈君茗玩了一會兒,此刻正與管事說話。聽到對方說,沈君昊把礦場上幾個領頭的管事當衆打了個半死,最後讓當地的官差把人帶走了,他笑着點頭,嘴裡嘟囔着:“我早就說了,她那些小把戲,讓他練練手正好。如果他連這事都辦不好,哪有資格做我的孫子。”
姓趙的管事連連點頭。從礦場開採之初,他就被沈滄派了過去,對礦上的一切清清楚楚。今日確定了沈君昊把薛氏派去的人全都揪了出來,也把事情的始末查了一個大概,他這纔回來覆命。看沈滄一臉得意,他急忙附和道:“大爺果然心思縝密又明察秋寒。起初看大爺被那些人牽着鼻子走,在下很是着急,可王爺又吩咐在下,千萬不能插手,在下只能在一旁乾瞪眼。再後來,那些人私下都說,夫人派的人來了。看他們全力配合着玉瑤姑娘,在下還在那裡奇怪,大爺爲什麼只當不知道這件事。直到在下發現大爺扣下了肖媽媽,這才明白,大爺這是將計就計。可憐夫人派去的那些蠢材,還在那裡自鳴得意……”
沈滄眯起眼睛聽着他敘述。以前他不喜歡聽這些奉承誇大的話,可他老了,漸漸覺得這些話很是順耳。想到沈君昊是自己一手一腳教育出來的,他更是得意,問道:“叫玉瑤的丫鬟,我記得不過十六七歲,那些人能被她糊弄了?”
“王爺,不是玉瑤姑娘會糊弄人,是大爺安排得妥當,時間也算得剛剛好。在下親眼看到的,那幾個孤兒寡母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玉瑤姑娘正正好就來了。她親手扶了那個懷着身孕的寡婦,轉身又把欺壓她們的那些管事罵得狗血淋頭。她清清楚楚地說,主子們一向仁慈,定然不會縱容惡奴欺壓她們。當時在下還在想,她爲何用‘主子們’這樣的稱呼,含糊不清又彆扭,後來才明白,這是要讓那些有心人誤會,她是夫人派去的。”
趙管事說着,偷瞄了一眼沈滄,接着又道:“說起來,大奶奶把玉瑤姑娘調教得真好。那個時候,黑壓壓一大片人,玉瑤姑娘身邊雖然有小丫鬟,又有婆子,可那些管事也有不少手下,各個都是手持棍子的大漢,可玉瑤姑娘毫無懼色,句句鏗鏘有力,一下子就讓人相信,是那些奴才貪了上頭髮放的撫卹銀子。在下雖沒有見過大奶奶,但光看玉瑤姑娘就知道大奶奶定然是菩薩心腸,天仙一般的人物……”
沈滄聽趙管事誇完沈君昊又贊玉瑤,最後連雲居雁的讚美上了,他雖覺得他的話太過誇張,但心中還是很受用的。直至他說完了,他才一本正經地問:“聽你這麼說來,君昊這一兩天就該回來了吧?”
“應該是的,不過大爺事事親力親爲,不知道會不會在那邊督促他們復工。雖說大爺身邊的人一定會護着大爺,可礦井纔剛剛坍塌過……”趙管事小心翼翼地擡了擡眼瞼,他的言下之意,生怕沈君昊繼續留下會有危險。見沈滄捋着鬍子,不置可否,他又道:“王爺,大爺和大奶奶纔剛剛成親……”
“行了。”沈滄不悅地打斷了他,命人賞了他銀子,讓他退下了。
趙管事剛走,丫鬟立馬向沈滄彙報,桂嬤嬤有急事求見。沈滄知道桂嬤嬤是薛氏的心腹,也知道很多見不得光的事都是桂嬤嬤替薛氏動手的。他雖早就看她不順利,但還是命人帶她入了屋子。
桂嬤嬤戰戰兢兢跨入了房間,一見沈滄,“噗通”一聲就跪下了,聲淚俱下地嚎嚷着“王爺饒命”。沈滄不耐煩,重重咳嗽了一聲。桂嬤嬤立馬止了眼淚,恭順地說:“王爺,奴婢冒死來見王爺,只求王爺能讓老奴留一條生路。”
沈滄相信,桂嬤嬤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想以此讓他保住她的老命。他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只說這要看她值不值得。
桂嬤嬤此舉也是迫於無奈,自然不敢與沈滄叫板,一五一十說了薛氏想讓雲居雁永遠不育的計劃。
另一邊,趙管事出了楓臨苑,見無人跟着自己,鬼鬼祟祟從側門離開。在一條暗巷中,他被人攔住了。
“怎麼樣?”
趙管事看清來人,緩緩搖頭,低聲說:“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了,至於王爺會不會命大爺馬上回府,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對方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言,只是給了他一個荷包。趙管事掂了掂荷包的分量,興高采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