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纔剛剛開始,流血遠沒有結束。
當夜新王夜翎被火困燒在御書房,火滅之時得到的只是一具燒焦的屍體。
夜鳶下令,夜翎謀奪王位,挾持先王,故焚盡屍首,挫骨揚灰。
漣漪太后聞夜翎死訊,悲痛之餘,撞牆自盡,血濺北華殿。
夜宣一病不起,莫攸然當即入殿診斷,不出一刻鐘先王已薨。
夜翎王后蘇翡翠貶爲庶人,終身不得歸天龍城。
長公主夜綰涉嫌謀害鳶王妃之子,革公主名號,廢爲庶人。
參與夜翎謀逆者,上至王公貴胄,下至大小官員,誅連九族。
於民間散播謠言,造謠生事者,發配邊疆。
匿藏亂黨,妄議新王,擾亂朝堂者,斬立決。
此次九門宮變受牽連獲罪處斬者不計其數,絲毫不留任何的轉寰餘地,其手段之殘忍滿朝皆駭。而那滿城的風言風語也因新王夜鳶之鐵腕與殘殺逐漸平息,最後隱遁的毫無聲息。滿朝文武傾軋間已去了一半,新王張榜,網羅民間有才之士出仕朝廷。
北國元豐十八年十月初十,夜鳶登基爲王,改年號爲夙華。
是夜,我從夢中驚醒,一雙手臂將我攬入懷中,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着我那微微透汗的脊背。
我倚靠在他堅實的胸膛前,聽着那強勁的心跳一聲一聲的跳動,我的手緊緊撰着他的襟領,低聲喃道:“我夢見孩子了,他在怪我,爲何沒有好好保護他……”
“慕雪,別怕,是夢。”夜鳶的聲音很低沉,語氣有說不盡的柔和:“孩子,我們還會有的。”
我依舊緊緊撰着他的襟領,拳頭泛白,身軀微微有些顫抖:“不一樣了,不一樣了……如今的你是王,你有整個北國,你權勢滔天,你還有後宮三千,你有……”我的聲音逐漸低微,最後將話語隱遁在脣中。
只聽頭頂傳來一聲微弱的嘆息聲,緊擁着我的那雙手臂突然鬆開了,身上的倚靠忽然間消失。我有些不知所措,正想要抓住他,卻感覺身子一空,我已被他打橫抱起。
怔怔地看着他那幽深的目光,我緊緊的攀上他的項頸,也不知他想要做什麼,只能迷茫地看着他。
他一語不發地摟着我穿過重重鵝黃輕紗,越過餘煙嫋嫋的金鼎,最後邁步出了寢宮大門。
涼爽的秋風猛然吹打在我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錦紗寢衣的身子上,輕寒漸起。看着他那張喜怒不形於色的側臉,依舊是那樣冷硬。他與我一樣,只着了一件明黃寢衣,甚至赤足而行。
守在宮外的侍衛們一見王上這般模樣,不禁瞪大了眼睛,連行禮似乎已然忘記。
最先反映過來的是紫衣,她曖昧地眼神溜過我,隨即跪地喊道:“參見王上。”
此語一出,身後幾名侍衛連連回神,一同拜倒。
攀附在他頸上的手緊了緊,頭輕靠在他肩窩上,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身上的寒氣漸去。他不說話,只是摟着我,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出宮門。我也不說話,放心的靠在他懷中,把一切交給他。
月上中天,更漏聲遲,夜靜無聲。
宮闕高牆深深蜿蜒,紫陌大道被月光映的朦朧如幻。
一路上來往巡視的侍衛見這樣的我們,皆是一愣,隨即立於一旁行禮。
原本一直被夢魘纏身,心緒紊亂的我不禁笑了出聲,他問:“笑什麼?”
我仍舊輕笑,回答:“一介天子,竟赤足摟着一個女子行走於宮廷,奴才們該笑話了。”
他那冷峻的臉上也閃過絲絲笑意:“那就由他們笑去。”
“明日宮中可要盛傳慕雪是妲己惑主呢。”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誰敢!”兩字一吐,有着不怒則威的冷意。
“口上不說,背地裡要說的。”
倏然間,他沉默了。片刻後,緊抿的嘴角再次泛起絕美的弧度:“那朕便甘願做妲己的紂王。”
我一愣,從未想過夜鳶會在我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竟已無言,只能安靜的靠在他肩上。心底五味參雜,低聲輕吟:“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他摟着我的雙臂緊了緊,亦輕聲道:“夜鳶亦是。”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輕輕將我放下,赤着的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令我微微一顫,更爲震驚的是,夜鳶他帶我來到百官的朝堂之上,望那璀璨奪目的殿堂我奇怪地問:“王上帶我來這做什麼?”
他挽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踏入朝堂,我心裡雖然疑惑,卻也是尾隨着他走進,我們的腳步聲都很輕。置身於這莊嚴高貴的朝堂,突然覺得這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莊嚴。
他不說話,仍舊牽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金階,眼看那龍座離我越來越近,我立刻停住的步伐,不再前行。
“夜鳶……”我一時亂了方寸,掙扎開他的手,有些不安與慌張皆透露在臉上。
“朝堂天龍之氣最盛之地,你夜夜被夢魘纏身,若吸取了日月神聖的精華之氣,日後定能擺脫夢魘。”他倒是率先坐在那張天子之龍座,然後朝我伸出了手,嘴角仍舊掛着淡淡地笑意:“過來。”
震驚地看着他伸在我面前的手,他真的要我陪他坐在龍座上?不行,於理不合。
看出了我的猶豫,他只道:“怕什麼?這裡沒有旁人,朕只是想慕雪能陪朕一起坐擁北國江山,睥睨天下。”
心念一動,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我的左右與他的右手交握,一步,兩步,三步,輕輕旋身,在他的身邊坐下。
端坐在龍椅之上望着眼下的朝堂,皆在我們腳底,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已經擁有了一切。
“你說朕有整個北國,但是慕雪在朕心中的地位與北國一樣重。你說朕權勢滔天,但是朕卻永遠不會將你推開。你說後宮三千……”他的聲音頓了頓,我的呼吸一窒,心跳漏了幾拍。
他凝視朝堂的目光緩緩轉至我臉上,深邃的眸中透着卻攝人奪目般傲然:“那朕,空設後宮便是。”
淡淡一句話,那樣雲淡風輕,卻直撞入心湖,傾覆了神魂。
他的目光是那樣懇切,我的心中卻是盪出更大的波瀾,從來沒有想過,人人口中那個殺戮甚重,冷血無情的帝王會對我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是真情,是假意?還是一次因心動脫口而出的承諾?
他俯身,我閉眼,只覺他溫熱的脣落在我的眼簾之上,我的眼角卻溢出了淚水。好久,好久,沒有感受到這久違的心動,被人捧在手心裡呵護的感覺。
我一直以爲,這個世上,只有大哥一人是真心疼我的。
卻不知,在北國的朝堂龍椅上,我又遇見了一個這樣的男子。
可是,他會是第二個大哥嗎?
次日我在一聲聲“萬歲”的高呼中醒來,睡眼朦朧地眼睛在四周流轉了片刻,猛然彈身而起。才憶起昨夜我與夜鳶並未歸寢宮,而是在朝堂後的偏堂入睡。
我暗叫糟糕,竟睡過了頭,萬一讓朝臣們看到我以女子的身份出現在朝,那可是犯了宮規的。
掀開蓋在身上的棉錦,赤着足跳下榻,披散着的秀髮垂腰,散散瀉在胸前。我輕手輕腳的朝前走,將隱約聽見朝堂傳來夜鳶那威嚴冷漠的聲音,此刻的我也顧不得擔憂,只想看看夜鳶在朝堂之上的風姿,故而躡手躡腳的一路前行,然後悄悄躲在一扇隔絕了朝堂與後堂的門邊。
“王上登基已有數月,該立妃正位宮闈,執掌鳳印。”說話之人是莫攸然,聽聞他以北國第一功臣的身份封爲宰相,如今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朝堂頓時靜默下來,衆臣皆在等待王上發話,可夜鳶卻遲遲沒有迴應。
良久,夜鳶的聲音悠然而來:“南國妃次後,皇后者,母儀天下。北國妃正位,母儀天下。說起來總歸是矮了南國國母一截。”
此言一出,百官即懂他的意思,連連附和道:“王上說的有理,再怎麼,咱們北國也不能低他南國一等……”
朝堂上頓時沸騰而起,我悄悄拉開門一角,由門縫中偷偷看向外,第一眼對上的便是夜鳶那剛毅的側臉,他的手中捏着一份奏摺,目光冷睇着滿朝文武。看着他淡噙笑意的嘴角,目光如矩,仿若運籌帷幄的霸氣,王者氣派在這莊嚴的朝堂上顯示的淋漓盡致。
奏摺在指尖把玩片刻,滿意地看着滿朝紛紛點頭,隨即宣旨:“傳朕旨意,北國廢去國母大妃之稱,改王后。”
“王上聖明。”
“衆卿以爲,誰最適合爲朕的王后。”他將奏摺放下,拂了拂衣袂,看似詢問卻又不像詢問,口氣中有明顯的危險氣息,彷彿朝堂之下若有人說錯一個字,那將會被萬劫不復。
朝堂之下面面相覷,竟沒人敢答話,一味的垂首。
“怎麼,需要想這麼久?”聲音漸冷,目光冷冷的掃視滿朝,不經意對上了正在偷看的我。我一驚,忙閃入門後,心中竟有些驚慌。
未央,你不該沉溺他的柔情之中而忘記了夜鳶的本性,他是冷血的,是不擇手段的,對他沒價值的東西他會一腳踢開。未央,你不能沉溺下去,不要忘記你與他之間最初的交集就是利用關係。
我深深吐納一口氣,平復心中的紊亂,背輕輕抵上門扉,又聞莫攸然的聲音傳來。
“臣請立王上原配妻子未央爲後。”
莫攸然此言一出,衆臣紛紛附和,齊聲道:“臣請立王上原配妻子未央爲後。”
“傳令下去,選黃道吉日,冊未央爲後。”他的聲音這才斂去冷意。
“王上,是否還要冊立三夫人……”
“冊立三夫人之事,以後莫再提起,朕並無打算。”
我緩緩由門上輕滑而下,最後坐在冰涼的地面,原來夜鳶帶我來朝堂之意只爲表明他的心意。
夜鳶,爲何要對我這樣好,我寧願你如壁天裔,後宮雨露均沾,也好過獨予我萬千寵愛。後宮這樣危險的地方,你給我這樣多的寵愛,不是將我往風尖浪口嗎?
可是我卻偏偏想要獨佔這份愛,未央你何時也變的如此矛盾?
你心中只有大哥一人,你獨活在世上的目的不也是爲大哥報仇嗎?難道你動搖了嗎?
直到一雙玄色繡着祥雲的龍靴出現在我眼前,我才仰頭望着立在我面前的夜鳶,已經退朝了嗎?
“醒了?”他俯視着地上的我,又問:“坐地上不冷?”
“真的要冊封我嗎?”我出奇的問了一句很傻的話,換來的是他漸漸陰鬱的眼神,我知道他誤會了,忙起身說:“天龍城皆知未央本是南朝壁天裔的皇后,卻與南國九王爺私奔至北國,他們能接受這樣一個女子成爲王后?當初他們接受我爲鳶王妃只因我本就是你拜堂成親的妻子,可現在我是做北國母儀天下的王后。”
“朕說能,便能。”他的口氣很是強硬,隨後正色說:“除非,你不願。”
“我怎會不願,只是擔心。”
“方纔你也看見你,滿朝無一人反對。”
“那只是駭於你的威嚴,難保他們背地裡……”
“誰敢說你的不是,朕便殺了他們,反正這個江山本就是用無數的鮮血換來的。”這話說的殘忍還有着濃濃的血腥味,卻讓我感受到他對我的在乎,不惜以血來證明。可是,你對我這樣好,我怕總有一日會負你,就如夜翎。
“慕雪,把一切交給朕去處理,你只要安心等着封后那日便好。”
看着他,我輕輕頷首應允,不再說話。也許有些事早已註定,並不是我所能改變,只要完成了我的目地,我就該走了,該走了。
日出東方,黃道吉日。
我身着華彩褘衣,硃色鳳袍,長裙曳地,珠玉累累。
青絲疏以鳳髻,髻嵌五鳳朝珠冠,額貼豔紅月季花鈿。
龍蟠朱樑,禮樂長鳴,金階之側百官俯首相迎,前後二十八名宮女一律淡紅宮裝引路追隨,隨着步伐的快慢而拋灑着血紅月季,瓣瓣蔓地,與直達金階的紅毯相映,奪目的紅。
我於正殿階前徐徐下拜,紅錦長裾逶迤於身後,禮官宣讀冊後詔書。
鳳冠垂下的流蘇垂在眼前,輕輕晃動,髮髻間朱釵華勝搖曳生光。
詔書宣畢,授鳳印。
夜鳶親自步下龍階迎我起身,華服璀璨,容顏清雅,目光含柔。
看着眼前的這個人,我的心間卻是閃過無數的念頭,紛繁的縈繞着心頭。時而欣喜,時而膽怯,時而慌張,時而甜蜜,那一瞬間竟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用何種情緒去形容此刻的我。
眼前這個帝王,爲了我而空設後宮。
是該得意我已牢牢鎖住他的心,還是該悲哀我與他之間始終存在着利用這一道鴻溝?
我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一步一步踏上金階,與他並肩俯視羣臣。
百官匍匐在地,口中高呼:“王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握着我的手依舊是那樣溫暖,我不禁用了幾分力道回握着他,十指緊扣。
今日,我成爲了北國史上第一位王后。
王后以下,不設嬪御。
靜靜的坐在燈火輝煌的雪鳶宮寢殿,望着眼前一盞龍鳳戲珠足燈,龍鳳尾託着一環形金登盤,盤上燃着三支臂粗紅燭。
喜帕,喜帳,喜燭,喜餅,樣樣被那璀璨的燈火映照的血紅一片,出奇的,我的腦海中竟閃過一幕幕猩紅的畫面。
大哥的血也是這樣滿目猩紅,血染了我的雙手與衣裙,更將整個周身都染遍。忽地,一聲響徹雲霄的雷鳴聲轟隆響過,駭的我由榻上彈起,紫衣卻被我駭的一驚,忙過來扶着我:“王后,您怎麼了?”
微微喘着氣,胸口起伏不定,呆呆地看着她,一時竟出了神。
“這天還變的真快,方纔還是星光璀璨,一時竟變了天,看似一場大雨將至。”紫衣扶着我重新坐回榻上,口中輕喃。
胸口忽地一悶,總覺得今夜似乎會發生什麼事。
又是一陣閃電,猙獰的光芒映將整個雪鳶宮籠罩而下,咯吱一聲極爲刺耳的開門聲極爲陰森。我與紫衣齊目望去,依舊是那一襲白衣翩然的女子迎風而立,宮外的寒風席捲而來,寢宮內熙熙攘攘的紗帳亂舞。
華蓮聖女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