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五日中午,首都機場。
別克商務車停在國內出發門口,李唐拉開側門拎着個雙肩包從車上下來,司機沈林從後備箱搬下來一個大大的行李箱。
“沈師傅,給我吧。”
李唐伸手要接過行李箱。
“老闆,我送您進去吧。”沈林忙道。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行,這裡不能停車的。”
李唐把雙肩包背上,從沈林手裡拿過行李箱的拉桿。
“老闆……呃,一路順風!”
沈林不善言辭,神情不自然的跟他道別。
“嗯,拜拜!”
李唐笑着跟他擺了擺手。
候機大廳有劇組的工作人員負責對接,周訊和陳昆比他早到。
“你就一個人呀?”
今日不同往日,如今的周訊和陳昆身邊都有助理跟隨,唯獨李唐一個人拖着行李箱走過來,顯得很另類。
“本來佳佳想來送來着,正好臨時有事。”李唐朝他倆笑笑道。
辦了登機牌還要托運行李,周訊的助理很機靈,忙上前道:“李哥,我來吧。”
“哦,謝謝Tony!”
千萬別誤會,周訊這個叫託尼的助理是個女的,短髮平胸,平時喜歡中性打扮,還給自己取了個Tony的英文名,可能有那方面的傾向吧。
不過她已經跟了周訊好幾年了,兩人的關係一直很好,李唐不好往那方面妄加揣測。
倒是陳昆那個助理,傻頭傻腦的,一看就是新人。
京城到張家界有直飛的航班,一週三班,差不多隔一天就有一班。同機的基本上都是旅行團,好在劇組給他們訂的是商務艙,隔着一道簾子免受打擾。
昨天晚上小胖太鬧騰了,飛機起飛後,李唐跟周訊、陳昆沒聊幾句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喂,醒醒,飛機快降落了。”
李唐睜開惺忪的眼睛,探頭往舷窗外望出去,果然飛機已經在一片羣山中緩緩下降。
扣好安全帶,坐在他旁邊周訊笑道:“昨晚沒睡麼?睡的這麼沉!”
“沒有,就是這兩天挺忙的。”李唐只能打了哈哈道。
從飛機上望下去,張家界就好似被羣山環繞着的一片谷地,一條藍綠色如同飄帶一般的河流在城區邊上蜿蜒而過。
“哇,這就是天門洞吧,劇本里說那是天眼。”
從飛機上下來,遠遠就能看到聳立在山頂上那如同天眼一般的巨大石洞,周訊滿臉震驚。
同機那些旅行團的遊客們也紛紛拿出照相機拍照。
最後還是在地勤人員的催促下登上了擺渡車,可能是天眼奇觀太過震撼,遊客們都沒有注意到同機的還有三個不同尋常的旅客。
……
“叢老師,好久不見,挺好的吧?”
在劇組下榻的賓館裡,李唐遇見了小裁縫爺爺老裁縫的扮演者叢志軍。
“挺好的,挺好的。”
老爺子樂呵呵地跟他握手。
兩人在拍《笑傲江湖》時就合作過,老爺子飾演的令狐沖的忘年交,魔教長老曲洋。兩人在戲裡有不少對手戲。
老爺子七十多了,依舊精神矍鑠,只是因爲個子高,看上去微微有些駝背。
“汪老師,您好,特別喜歡您的《12.1槍殺大案》,您演的董雷真是絕了。”
前幾年刑偵劇盛行,如果讓李唐挑選三部最好的刑偵劇,那麼《12.1槍殺大案》肯定榜上有名。倒不是說這部劇拍攝的技法有多好,而是用一種僞紀錄片的形式展現的非常真實。尤其是汪雙寶飾演的男一號反角董雷,不知道的還以爲就是董雷本尊呢。
汪雙寶忙雙手握着李唐的手,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李老師,還是您的令狐沖讓人印象深刻。”
汪雙寶雖然比李唐大好多歲,但在影視這個行業他目前只能算個新人,所以姿態擺的特別低,跟他所飾演的那個兇狠的董雷簡直判若兩人。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互相吹捧,互相提高嘛!
相比李唐的八面玲容,陳昆則顯得拘束內向,跟人打招呼也只是匆匆點點頭,一副不好打交道的樣子。
好在周訊的熱情打破了尷尬,看到叢老爺子就親熱地喊爺爺!
汪雙寶過來跟她打招呼時,她還大驚小怪道:“哇,你就是隊長吧?隊長,請多關照。”
汪雙寶飾演的就是那位愚昧且有趣的生產隊長。
演員就這麼幾位,還有一位飾演四眼的王紅偉要過幾天才能來劇組報到。
多說一句,王紅偉就是李唐看過的那部他認爲毫無技法的賈科長的處女作《小武》中小武的扮演者。
因爲《小裁縫》所有臺詞使用的都是四川方言,開機前需要演員突擊進行四川方言的培訓。當然並不要求原汁原味,只要帶這個味道就行。
陳昆本來就是重慶的娃,毫無壓力,甚至還客串起了老師。周訊因爲和陳昆在同一家公司,還曾一起合作過,平時又關係很好,加之老早就開始準備了,自然也學的有模有樣。
而作爲上海人的李唐,本來大家都以爲他是困難戶,結果人家一上來就味挺正。陳昆還特別驚訝道:“李哥,你在重慶待過?這是南岸口音啊!”
“沒去過重慶,就是臨時抱佛腳跟人學了一下,可能教我的那位是伱們重慶南岸人吧。反正不管什麼口音,我們聽起來都一個樣。”
李唐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從蔣琴琴那裡學來的。
他基本上每個星期都會跟蔣琴琴通個電話,跟很多親密的朋友一樣,等到該聊的都聊了,偶爾也會有一些小互動,比如李唐教她上海話,她教李唐重慶話。她是南岸人,當然會帶有南岸口音,也就是陳昆這個土生土長的重慶崽才能聽出來。
這天劇組的服裝到了,畢竟是大劇組,不會說爲了省錢就在當地收一些農民的衣服來湊數。都是劇組之前給演員量好尺寸,然後專門定做的,還都進行了做舊處理,以符合年代特徵。
劇組擔任美術和造型設計的是一位西安美院的副教授,也曾是《菊豆》和《大紅燈籠高高掛》的美術設計。
這位的設計很有意思,幫李唐設計的都是紅色系列,比如紅色的運動衫、紅色的跨欄背心,而陳昆卻是藍色系列,藍色中山裝、藍色運動服等等。
李唐不知道這位美術設計是有意還是單純追求畫面色彩的多變,如果按照他前世的理解,自古紅藍出CP,再結合他們扮演的各自角色的名字,分明就是一對紅藍羅馬CP啊!
當然這還不是重點,就在那天試裝的時候,當李唐脫掉身上的那件寬鬆版的傑尼亞長袖T恤,露出上半身輪廓分明的肌肉時,導演戴斯傑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妙。
平時看到李唐瘦瘦高高的樣子,沒想到在衣服下面隱藏着這麼一副好身材,但問題是那個年代的知青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好身體呢?
陳昆一旁也看傻了,本來他就比李唐矮了小半個頭,衣服一脫更是黑白分明,然後再看人家一身腱子肉,他發現自己簡直弱爆了。
“要不然就給馬劍鈴加個愛健身的人設吧?”副導演趙春林在一旁出主意道。
戴斯傑沉默不語,雖說那個時代也有愛好體育的,但壓根就沒有所謂健身這種概念。身體好的的人是有,但象李唐這身也太誇張了。
半晌,他纔開口道:“李唐,你能不能減一點肥?”
李唐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肌肉,這難道是減肥麼?把肌肉減下來跟練出肌肉來是一樣困難的。
“那拍戲怎麼辦?”
“這個倒不要緊,你本來就看起來很瘦,先拍穿衣服的戲。”
劇本里光膀子和穿跨欄背心的戲只能暫時往後挪了。
能讓自己快速瘦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吃,每天只補充一點人體必要蛋白質和水分。想想前段時間自己還督促着小胖減肥,沒想到現在居然輪到自己了,想想都覺得很諷刺。
天門山的小路很多都是用石板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壘起來的,有的甚至直接就在巨大的石頭上鑿出來的。聽當地人說這條路走了幾百年,也修了幾百年。
兩個扛着箱子的腳伕拄着木棍走在前頭,穿着一件洗的隱隱有些泛白的紅色運動服的李唐揹着行李,手裡提着裝着臉盆茶缸的網兜拖在最後面,邁着艱難的步子一級一級臺階往山上走去。
走在前面的陳昆偶爾回頭看看他,然後又讓走在前面的腳伕稍微慢一點。
這是一個長鏡頭,機位就設在對面山頭上,鏡頭裡只有四個象螞蟻的一樣的人影在山路上艱難的跋涉。
李唐是真的快走不動了,一向以體力見長此時還不如走在前頭的陳昆。
沒辦法,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更別說他現在每天就倆雞蛋加一點水果,餓了只能硬扛着。
正當他眼冒金星,兩腿發飄時,終於聽到別在腰間衣服下面的對講機“刺啦”一聲,裡面傳來導演戴斯傑的聲音:“Cut!”
這個聲音如同天籟,李唐頓時一下子癱倒在臺階上,有氣無力朝前面的陳昆和腳伕喊:“停停停,導演喊停了。”
腳伕是劇組在當地僱傭的羣衆演員,經過幾天的拍攝也適應了。很利索的就把北在身上的兩個木箱子放下來,神情還很輕鬆。要知道爲了讓他們演出艱難跋涉的真實狀態,副導演趙春林特意在箱子裡放了磚頭讓他們揹着。
不過李唐和陳昆也見怪不怪了,用他們的話來說,他們從小到大就把揹着東西在這條山路上走,百八十斤都不在話下,何況區區幾塊磚頭。
箱子裡不光有磚頭,還有水,其中一個羣演從箱子裡拿了水送過來,操着一口帶着濃重當地口音的普通話:“二位老師,喝水。”
“謝謝!”
陳昆接過來,順手遞給李唐一瓶。
李唐仰面躺在臺階上,因爲背上有一條棉被墊着還挺舒服,仰頭望着湛藍的天空,大口喘着粗氣。
看到陳昆遞水過來,遲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沒接。要想盡快減輕體重,飲水也要控制。
如果說陳昆一開始對李唐這副身板很羨慕甚至還有些妒忌的話,那麼現在只剩下同情了。比如中午工作人員送飯上來,別人都在吃飯,只有李唐躲的遠遠的。別說看別人吃了,就是聞到味兒都不行。
過了約莫十來分鐘,纔看到大部隊浩浩蕩蕩地過來,劇組僱了不少當地的村民,除了充當羣衆演員,更多的是幫助劇組扛設備。
在這大山裡,每一次調整機位,都要靠人肩扛手擡,從一個山頭轉移到另一個山頭。看似直線距離不遠,但彎彎繞繞的山路都要走上很長一段時間。
尤其是兩臺帶廣角鏡的膠片攝影機,都是兩位法國攝影師親自抱着跑上跑下,每人後面還跟着兩個攝影助理幫忙揹着三腳架、軌道,還有膠片啥的。
遠景拍完,然後就是近景鏡頭。
兩位法國攝影抱着沉重的攝影機未等喘上幾口氣,就忙着開始尋找角度,佈置合適的幾位。
明眼人一看都明白,剛開機就拉出這麼大陣勢,說白了就是磨鏡頭,讓這個中法混搭的劇組儘快磨合。
“李唐,還能堅持麼?”
戴斯傑走過來,看到跟死魚一樣躺在臺階上的李唐,特地蹲下來問道。
“導演,再讓我休息一會兒。”
氣息是喘平了,但還要積蓄體力。
戴斯傑看了看逐漸西下的日頭,道:“再休息十分鐘,等機位佈置好就開拍,堅持一下,明天就不用你跑了。”
要說劇組的設備絕對一流,包括那種便攜式的監視器,全套阿萊的設備,都是從法國運來的,操作人員也清一色都是老外。
“好,各部門準備……Action!”
李唐強打精神,咬牙背起鋪蓋,拎着網兜沿着山路往上爬。
說實話,攝影方面的炫技,法國人絕對一流。這個鏡頭的運鏡首先便給到拄着木棍,揹着沉重的木箱走在前面的兩個腳伕那挽起褲腿的那黝黑精壯的小腿的特寫,穿着草鞋的腳一步一步走在臺階上沉重且踏實。
然後鏡頭慢慢拉遠,從特寫拉到全景,沉重的木箱壓彎了他們的腰,襤褸的衣服,黝黑的膚色,以及崎嶇的山路構成了一個苦難的畫面。
鏡頭慢慢轉動,陳昆和李唐入畫,他們迷茫的眼神,凌亂的腳步,以及身上的行李,無一不在說明他們是初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