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邂逅
吳子仁“離家出走”，拜師學什麼算命，吳老婆子是從心裡感到無比的悲哀。
她是聽見院裡的人嘀嘀咕咕，風言風語裡聽出來一二，但她不願承認。
瞎了眼睛的兒子去學算命了，讓她這個心氣兒高傲的老婆子，在這個院裡就好像矮了半截。
還有那個黃藝慶，整日的在院裡晃來晃去，和媳婦趙曉娟兩口子打情罵俏，生出的兒子都會說流利的話了，在院子裡高聲叫着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蹦蹦跳跳。
吳老婆子就氣的牙根疼，又不便罵人傢什麼，在屋裡就數落兒媳婦魏淑仙這也不是那也不對，
“你也不去找個長活幹，這日子僅靠你給人家醬菜廠剝個蒜，要麼納個鞋底，要麼拉個煤球，斷斷續續打個短工，咱家都快揭不開鍋了。瞧你給孩子養的，到現在都四歲了，話還說不利索，咋跟人罵架啊？”吳老婆子進到吳子仁的屋裡，嘴裡嘟囔着，就是讓在炕上半躺着的魏淑仙聽的。
每當此時，那個大院的後院裡，永遠都是吳老婆子的聲音在迴盪，很少聽到魏淑仙抗辯的聲音，她好像總是默默的聽着着婆婆的奚落，只是低頭幹自己的活，或者在孩子面前忍受着。
那年正趕上孬年經，鬧得東郡古城全城也是人心惶惶，物價飛漲不說，關鍵是缺衣少糧，有錢也找不到買東西的地方。
吳家沒有經濟來項，老弱病殘，孩子餓的哭鬧。
魏淑仙有時實在是忍耐不住了，想到鎮裡找找謝副鎮長，可鼓起勇氣到了鎮上，看門的老郭頭一臉的嫌棄，還陰陽怪氣的說着風涼話。
“小魏啊，你哥哥人家謝副鎮長早升遷了，你不知道？說他調到縣裡那個部門當局長了，俺也沒想着攀高枝兒。可你就不一樣了啊，你是他的妹妹，怎麼着也得捎帶着給你找個好工作，那還不是他局長的一句好？你沒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老話？何況你是他最喜歡的老妹子！”老郭頭說着看着魏淑仙的臉有什麼變化。
魏淑仙聽了，簡直是被人扒光了衣服，光天化日之下任人羞辱！她強忍着在眼圈裡打轉的淚水，不至於流出來，轉身走了。
魏淑仙走回來，在大街上無奈的東張西望着，一個個面黃肌瘦的人，或者是餓的浮腫的人，誰能借給一些糧食，可以讓她不至於空手而歸，家裡的老人孩子還餓着肚子，沒米下鍋吃上飯呢。
魏淑仙自己都餓的肚腸嘰裡咕嚕叫時，不知不覺已經走過順城街，拐彎出了南城門。
她沒走多遠，城南路西沿上有個果子鋪，早晨賣果子豆沫的掌櫃胖子崔，正好擡頭看到了，也許是略知她的家裡的狀況，就停下活，叫住了她。
“你是瞎子媳婦吧？餓了？來來，拿幾個去。”胖子崔向魏淑仙擺着手喊。
“掌櫃的，俺可沒錢買啊。”魏淑仙擡起頭，怯怯的說。
“我沒想要你的錢。瞎子不是跑了嗎？你不是還有個婆婆和孩子嗎？餓壞了小孩可不對！”胖子崔關切地問。
“我男人沒跑哪兒，他——，就回來了！”魏淑仙欲言又止，扭頭要走，她是個要強的女人，不願聽人說三道四。
胖子崔趕緊從果子攤後面跑出來，邊用圍裙擦拭着兩隻油手，邊到了魏淑仙的面前。“你看，我手上都是油，也不好拉住你。我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只是好心的想接濟你一下。”胖子崔攤開雙手，一臉無辜，卻分明是在阻攔她。
“我與你不沾親帶故的，幹嘛用你接濟俺？”魏淑仙警惕的躲避着。
“嘻嘻，我認識你，你不是從前那個小時候的‘觀音姑娘’？當年我可是從你身上得到過寶貝啊。沒想到幾年不見，出落的成個大姑娘了，怎麼還成了瞎子的媳婦？今日見到，你說咱有緣不？就憑這，要你吃幾個果子不多吧？”胖子崔此時變得一臉的猥瑣，眼睛就沒離開過魏淑仙的臉和胸前。
那果子攤前有人催促着要炸果子了，胖子崔就一臉的不耐煩，“等會兒！沒見我正和親戚說話嗎？沒眼力價的東西，少不了你的！”
“你等會啊，我給你拿果子去啊！”胖子崔說完，就急急忙忙跑回果子攤，還回頭看看魏淑仙，生怕她走了。
“你這賣果子的，得有個先來後到啊，怎麼全拿走了？”那個買果子的人眼看着胖子崔把已炸好的果子全包在了一起，麻利的用個紙線繩三下五除二紮好啦，提溜着又跑都魏淑仙的面前。
“給，今天就這些了，你全拿去，改天再來啊！”胖子崔說完，不由分說就塞到了魏淑仙的手上。
“我不能白要啊？等我有錢了還你。”魏淑仙在大街上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也是太難爲情，接過來不知所措的說着。
“好好，就當我賒給你的，不還也行！快走吧，孩子餓了。”胖子崔說着趕緊又跑回了果子攤。
魏淑仙接過來，提溜着那足足有二斤的油炸果子，扭頭走回了南城裡。
她一路聞着油炸的果子香味，一路想着婆婆和孩子能吃上油炸果子的高興樣子。至於對這個炸果子的人熱情的接濟還沒有什麼多想，可能是真碰見個熱心腸人罷了。
魏淑仙到了家，把手裡的二斤油炸果子放到婆婆的桌子上，剛要誇誇自己的能耐，卻看到婆婆一臉的懵懂看着她。
“這麼多的油炸果子是誰給的？”吳老婆子問。
魏淑仙看着婆婆的臉色，沒敢大聲說話，只是怯怯的說：“娘，俺在街上碰上一個熟人果子攤，人家好心幫忙，賒給咱的。”
“佘的？誰呀？”吳老婆子詫異的問。
她從看到兒媳婦提溜着這麼多的油果子，沒有驚喜，反倒是一臉的猜疑。這年月，誰傻逼會接濟窮人？卯吃寅糧，猴年馬月會還回去賒出的東西？她是見過世道的老人，無事獻殷勤的人非奸即盜！
“這果子攤在哪？誰開的？是個男人吧？”吳老婆子聲色俱厲的問到。
“過順城街，出了城南，路西沿上的，俺不知道他姓什麼。”魏淑仙有點委屈的小聲辯解着。
“你不是說熟人嗎？”吳老婆子越發的生氣。
“他說認識俺！非要給俺。”魏淑仙說着已經帶些哭腔了。
看着婆婆的眼神，聽着嚴厲的斥責，她心裡是一百個不服氣，明明俺是給你們帶來吃的，餓不着了，咋地還成罪人了？何況是確有其事，就有那個發賤的人，俺管他想要幹什麼！
就在這時，兒子小寶發現了奶奶桌子上的香噴噴的油炸果子，好像從來就沒吃過似的，簡直是衝了過來，直接抓起一個張嘴就吃起來了。
看着兒子餓的樣子，狼吞虎嚥，吃的那個香，魏淑仙的委屈減少了不少，只要不餓死，哪裡還顧得上其他？
吳老婆子也是看到這一切，人窮志短，只好仰天長嘆了一聲：“老天啊，俺兒去哪兒了？怎麼還不回來？”
魏淑仙沒有再顧及婆婆的話，她心裡想，活下去纔是壓倒一切的事兒，餓死了，連男人都見不到了，還有什麼意義？
又過了幾天，魏淑仙又沿着順城街走，拐彎出了南城門，遠遠的看到了胖子崔的果子攤，本想躲開，繞着走過去，可還是被胖子崔發現了。
“哎呦，觀音妹子，躲着走幹嘛？這不，哥哥還專門給妹子留着油炸果子那，想吃就來，哥哥管夠！”胖子崔離開果子攤，來到魏淑仙的面前，比上次親切多了，妹子妹子的叫着，那個甜酥勁兒。
魏淑仙也是無奈，吃人家嘴短，只好陪着笑。她已經向人打聽到那人叫崔世魁，因爲是個大肚子，人稱外號“胖子崔”，是住在城南的人家，在這兒炸果子有些年頭了。
“俺路過，不要不要。”魏淑仙說着就要走開。
“別介啊，妹子，我崔世魁在街面上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打聽打聽，咱做起善事，不問東西，劫富濟貧！看不得誰受苦受難。何況妹子你，多年不見十分想念！”胖子崔一番表白，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也不臉紅，還一個勁的湊上前要獻殷勤。
魏淑仙經不起連哄帶鬧，辨不出這人是真是假，反正得到了實惠的同時，她心裡那種被人寵的感覺又來了。
“觀音妹子，你現在在家幹什麼？”胖子崔關切的問。
“沒幹什麼。我家男人外出學藝去了，婆婆照看孩子，我有時在外邊打個零工。”魏淑仙老老實實的回答。
“沒天理啊！咋就讓我觀音妹子遭這份罪啊？當年何其一個美麗小女孩，都長成大姑娘了，卻要嫁一個瞎子，還整日沒吃的！”胖子崔悲切憐憫的樣子，着實讓人感覺他是個慈悲爲懷的好人。
魏淑仙聽來，心裡泛起一陣波瀾。從她小時候那種不愔世故，認人擺佈，到長大了遭遇家庭變故，成爲孤兒，然後進入大姨家，寄人籬下，稀裡糊塗的就成爲別人的媳婦，剛感覺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遇見了一個可以心疼人的“好人”，儘管是個瞎子，可有了做女人的快樂。
後來有幸上班了，她碰見了一個“貴人”，卻沒想到很快成爲孩子娘，孩子也不知道是誰的，就心裡一直打鼓。
魏淑仙是個正值青春大好年華的歲數，大半年沒見到自己的男人了，在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啊。
到了晚上，寂寞難捱的時候，她就摟着自己的孩子做着不着邊際的幻想。天明瞭，她就狠狠的打幾下自己的發紅的臉，心裡罵自己下賤，看不起自己。
在家裡，每當走出屋子，魏淑仙碰見婆婆那張老是顯示猜忌的臉，就趕緊下意識的躲開來，生怕她看出醜事的蛛絲馬跡。這樣時間長了，她都感覺自己有時被人看到了好像一絲不掛的，連個遮羞布都抓不來的窘迫。
今日魏淑仙再看眼前這個中年油膩的男人，明顯是不懷好意的接近自己，肯定有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她在日子過的緊巴巴的當下，無依無靠，也不知道吳子仁跟着他的半仙師父雲遊到哪個旮旯犄角，沒給過家裡一毛錢。
這個胖子崔，他說跟自己沾親帶故，還一個勁的給接濟吃的，作爲舉目無親，孤立無援的女人，魏淑仙是無法拒絕誘惑的。
“俺不白吃你的果子的，就當是賒你的。俺還要找份活幹，家裡等着買米下鍋呢。等俺家男人回來了，有錢了就還你。”魏淑仙這樣說着，有意不接這個男人的話茬。
魏淑仙嘴裡說要還，其實明眼人一聽就知道她是說着逞強的話，心裡真是沒底兒。
“看妹子咋總說見外的話？哥哥我也是有頭有面的人！這個年景，有個小門面，果子攤撐着，有個活便錢，撐不死餓不着。現在遇見妹子過苦日子，總不能見死不救啊。”胖子崔說着，然後就在自己的身上找口袋，看能摸出什麼來，“諾，這是今早上賣的早點的錢，你先拿去吧，就算當哥的給妹子的私房錢。”
魏淑仙一見胖子崔拿出十幾張花花綠綠的錢票子，當真要給她錢，還是嚇了她一跳。
“不不，這可使不得。”魏淑仙一邊後退着，一邊不住的擺手，“拿你的果子還白吃，就說不清了，要是再要你的錢，我可是有口難辯，我婆婆還不罵死我！”
胖子崔見魏淑仙拒絕他，十分爲難的樣子，手裡拿着這些錢左右不是。
“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是，那這樣吧，”胖子崔急中生智，臉上笑着說，“我正好忙時缺個幫手，給拉個風箱燒燒油鍋，撈撈果子，給客人盛盛豆沫。你來吧，就當給我打零工，我給你工錢總可以了吧？”
胖子崔說完簡直是哈哈大笑，拍着巴掌，他爲自己突然的聰明智慧而叫好，高興地說：“哥哥這個辦法高吧？即幫助了我觀音妹子，又可以讓你名正言順的拿着錢回家!好好，就這麼地了！這是先給你發的工錢，明天就可以來啊？！”說完，胖子崔就把手裡的錢直接亮在了了魏淑仙的眼前，等着她把錢接過去。
魏淑仙還沒回過味來，懵懵懂懂的在聽胖子崔自吹自擂，並且不由分說就說定了，這不知是福是禍的“好事”突然就一下子砸到她頭上了，答應不是，不答應更不是，這錢接了真不知道燙不燙手？
“這，好嗎？”魏淑仙嘀咕着，兩隻手不住的搓着。她猶豫，她拿不準主意，她心裡這個時候有兩個小人在爭吵打架。
“拿了吧。”一個小人調皮的說，“不拿白不拿，誰叫他犯賤？”。
另一個小人就伸出舌頭做個鬼臉，嘲笑着說：“看你怎麼和婆婆說的清楚？別拿了吧，這大街上人來人往，孤男寡女拿着錢推來讓去，會讓人嚼舌頭的。”
一個小人就嗆到：“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這可是救活路的錢啊，管他蝲蛄咋叫？不種莊稼了餓死？以後每個月都能拿到工錢，何樂而不爲？”
“好吧，我先收下，看俺能做成了不？”魏淑仙說着，她終於讓心裡的兩個小人的爭吵有一個站了上風頭，急忙接過來錢，忙着揣進兜裡，低着頭對胖子崔小聲說：“俺明天就來！”說完就頭也不擡的走了。
胖子崔看着遠去的有些害羞的魏淑仙的背影，扭捏着的身子，煞是好看！他一邊欣賞着，一邊心裡開心的偷樂。
沒想到這個“觀音小女人”竟然這麼容易就上他的鉤了！胖子崔不由得得意起來，那油膩的手指頭抿着自己的嘴脣，欣賞着自己的鬼伎倆竟然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