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淪落人
吳掌櫃從王家大院裡“逃”出來,就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他不敢再在東郡這個縣城裡待下去,這個讓他傷心的地方,容不下一個新舊時代交替產生的夾縫中的失意人。
在走出東城門的那一刻,吳掌櫃就想到鄉下找一找吳子仁,這個現在對他來說唯一可以新舊有關聯的人。
吳掌櫃這個對老爺一輩子忠誠的僕人,吳子仁是王家留下的獨苗了,他心裡有一種天成的責任和義務去關懷這個人的成長和生活歸宿。
其實,吳掌櫃急於要找到吳子仁,這次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理由,他要向吳子仁做個辯解,說明自己的委屈和洗刷自己的清白。
吳掌櫃要想找到算命瞎子吳子仁,說起來也容易。東郡縣,三四十萬人口的縣域,二十幾個鄉鎮,交通不發達,往來全憑人的雙腿走動,流動的慢,有個會算命的瞎子,轉鄉走村的,知道的人口信傳播,反而讓人記得清楚。
所以,吳掌櫃“流浪”着,一邊打聽着算命瞎子,到第三天的時候,就在一個村的馬棚裡,找到了吳子仁。
吳子仁見到吳掌櫃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他以爲家裡一定有什麼急事了,要讓一個老人出來找他。
“吳掌櫃,你啥時候回來的?”吳子仁摸着吳掌櫃說,他從來都是這樣叫,“俺娘咋就讓您這麼大歲數了還出來找我?有事嗎?”
“孩子啊,你咋住在這裡啊?”吳掌櫃心疼的拉住吳子仁的手說。
他實在沒想到一個給人算命的“先生”,會落魄到如此窘迫地步。這可是當年城南一霸王老爺的少爺啊!
這世道,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嘛?世事作弄人,竟會如此糟踐這一家子!
“呵呵,吳掌櫃,你誤會了。我和師父在鄰村的村公所有住處。這兩天我在此練功,怕打擾別人!”吳子仁連忙解釋。
“那也不至於如此啊?”吳掌櫃將信將疑,他環顧四周,可真是“家”徒四壁,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馬在有氣無力的咀嚼着那可憐的一點點草料。
“你師父叫喬半仙是不是?”吳掌櫃認真的問到。
“你咋知道我師父?您認識他?”吳子仁驚訝的樣子問。儘管他看不見吳掌櫃,還是感覺到吳掌櫃那犀利的眼睛在審視着自己,容不得他說半點謊。
“我師父可從來沒提到過您啊。”吳子仁說完,他疑惑的樣子,把吳掌櫃也搞得哭笑不得。
“可憐的孩子,你哪天問問你師父,看他敢見吳掌櫃不?”吳掌櫃說,此時,有一種當年王家大管家的,早已消失的氣質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吳子仁聽到吳掌櫃這樣的口吻說師父,心裡就嘀咕,“往前他們還不的咋地關係,有過交集呢。”
吳掌櫃此時可是心裡五味雜陳,無以言表。當年,王老爺把自己當成心腹,能把養外室,也就是吳子仁的親孃何美玲,她的一切都交給自己辦理,也沒少讓自己得好處。本是應該盡心盡力照顧好纔是,好對得起老爺的信任。
沒成想,王老爺不願把何美玲接入王府花園裡,一下子惹惱了何美玲。
吳掌櫃覺着對不起王老爺,他這個管事的人,應該看到何美玲的變化,想到她會“報復”,但還是晚了一步。
當年,就是這個算命先生“喬半仙”,在三裡店,不知是怎麼忽悠的何美玲,還做的中間人,把何美玲介紹給了關外來的駱駝隊的一個後生,讓何美玲起了“逃命”的念頭。
這纔有了後來的一系列王老爺收“乾兒子”的事兒,那是迫不得已演出的一出“遮醜”劇。
吳掌櫃記得,王老爺一怒之下,氣急敗壞的派仨兒子追殺算命的“喬半仙”,說是他陰險做法,扭動了王家乾坤,破敗了王家的風水,豈能讓他活命!可最終還是讓這個“能掐會算”的喬半仙逃過一劫,以後再也不知去向了。王老二氣不過,還對那片宅院點着一把大火,燒的面目全非,甚至於都燒着鄰家了。
吳掌櫃由此失去了王老爺的信任,失寵了,再也得不到好處了。
吳掌櫃想起那個“喬半仙”就恨得牙根疼!都是他從中作梗,才促使何美玲加速了離開,還要狠心的把兒子小子仁託付給“喬半仙”送給王家。
當時,吳掌櫃不知道緣由,“喬半仙”好心把小子仁送到他吳掌櫃手裡,還得到了他的賞錢呢!
二十年後,歲月不解風情,世事造弄於人。吳掌櫃怎麼也不會想到,如今,王老爺留下的孤枝兒小子仁竟然成了“喬半仙”的徒弟,這個拆散“幸福之家”的兇手竟然當起了師父!真是一場人間悲喜劇!何其捉弄人?
想到這裡,吳掌櫃長出了一口氣,說: “唉,都過去了!我們爺兒們淪落到這種地步,也是王家之前造的孽太多了,誰讓我們還活着?可該承受這樣的罪!誰說‘好死不如賴活着’?都是騙人的!”
“吳掌櫃,我能問您一個事兒嗎?”吳子仁說,他不知道吳掌櫃在發的什麼感嘆,只知道現在這個家又多了一個從牢裡放出來的人,媳婦仙兒一個人掙錢不容易,他要快點學成本事,替她擔負起家裡的責任。
吳掌櫃一聽吳子仁說問個事兒,才從夢境裡醒悟過來似的,身子一哆嗦,這纔想起自己爲什麼要千辛萬苦尋找到吳子仁,不就是爲了解釋自己的清白和無辜。
他無言以對,只是閃爍其詞的顧左右而言他。
“子仁啊,我在裡面待的久了,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太多的變化。不過我在裡面也見識了太多的人,學到了許多的外面不輕易學到的絕活和技藝,不知對你是否有用處?”吳掌櫃說的情真意切,有些討好子仁的成分挾裹在裡面。
“吳掌櫃,我是小輩兒,不該問上輩兒的恩怨。可我咋一直覺得我師父對王家大院忌諱如深?那一次,我還沒投他做師父時,娘只是請他爲我兒子小寶算個命,起個名,他倒提醒我娘這個院落改了風水,有不祥之兆。後來我當了他的徒弟,總時不時的提醒或暗示我,我媳婦仙兒身上有一種異味讓他不放心。他也不告訴我哪裡需要提防,我很是忐忑不安。你老見多識廣,還請指點與我。”吳子仁好像一個晚輩虔誠的對長輩的尊敬,請求不吝賜教。
吳掌櫃聽來,心裡“撲騰”一下,身子差點兒沒站穩似的晃了晃。他正眼瞧下這個男人,卻發現,眼前的這個瞎子吳子仁再也不是十幾年前的小孩子仁了。他講的話好像與他的年紀不般配,在謙虛的口吻裡有一種成熟的分析和判斷,還要讓人無法拒絕回答。
吳子仁這樣一問,吳掌櫃纔好像想起了這次要找到他的真實意圖。他聽出子仁話裡的弦外之音是,“喬半仙”算出他媳婦的行爲不當,而他又不相信,有點苦惱。
吳掌櫃忙的擺了擺手,就抓住了子仁的手,急切的說:“子仁啊,你千萬別聽你喬半仙的胡咧咧,他那是忽悠你啊!他就是那個德性,從來是禍害人不償命!你媳婦仙兒可是個好女人,要不是有她盡力支撐着,咱這個家恐怕早散了,都餓死了!我在家裡這些日子,都看在眼裡。我老婆子,你娘對我一直在誇讚你媳婦懂事兒。你放心,你媳婦仙兒是個守本分的人,我沒看走眼!”吳掌櫃在極力的誇獎着魏淑仙。
吳掌櫃生怕吳子仁不相信他的話,就拍着胸脯說:“子仁啊,我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又是在牢裡待過的,啥人啥事兒沒見過。你可別聽外人說東道西的,傳到你的耳朵裡不一定是真的!自己心裡對家人相信,就不怕鬼敲門。”
“您說的對,我和仙兒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她是個啥人,儘管我現在看不見了,心裡跟明鏡似的。現在多虧了她還有個活兒,掙些錢養家餬口,我現在一直在學命理學,師父說沒有個一兩年,根本不能自己一個人出來給人算命。現在僅僅只能養活我一個人,我對家裡虧欠大了,以後會對家人,尤其仙兒好好報答的!”吳子仁說着,揚起了他的頭,好像在暗暗下着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