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天涯淪落人
吳子仁其實早已離開了北京城了。
難怪吳之夷和任小星到北京找不到吳子仁,當他們以爲政府收容的殘疾人會被送回家的,前些日子吳子仁從北京收容所出來,就在一輛火車上和緊鄰座位的一個比他年輕的人熟絡起來了,吳子仁沒想到這會改變他的今後的命運。
吳子仁是個瞎子,看不見鄰座的人,可小夥子卻對吳子仁的打扮眼熟,猜個八九不離十,這是個算命先生。
一來二去,兩人就好像見到了同行知己似的,馬上有了親近感和似曾相識的感覺。
“先生,不怕你見笑,我本是山西五臺山靈應寺的一個看門的道士,只因耐不住寂寞,經不起一潑又一潑的學生的蠱惑,就跟着一幫北京的學生出來看世界,誰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亂哄哄的,鬥私批修,瞎胡鬧。哪裡有我靈應寺好!有些學生上到梵仙山,說是破除封建,其實也是趁機觀賞山裡的景色。這梵仙山風光秀麗,號稱“小南臺”。夏秋之季,站在山腳仰望,只見漫山綠草如茵,繁花似錦,林木茂密,奼紫嫣紅,爛漫錦繡,萬綠叢中一點紅,寺廟就建立在山巔,隱藏在鬱鬱蔥蔥的林木中間。”那小夥子說着,好像這次到北京來很是懊悔,此時反而十分思念山裡的寺廟生活。
“那你怎麼就落魄到被收容站接收了?皈依道門,本是看破紅塵的,爲何還要羨慕外面的生活?”吳子仁不相信這個人是個道士,怕他在欺騙自己。
“實不相瞞,從前我家祖上也是號稱家財萬貫的山東聊城一大戶人家,姓鄭,只因到了我這輩已是家道中落。解放後,祖上殘留下的十幾畝薄田,還被定了地主成分,成了破落地主。我本想渾渾噩噩,行屍走肉,了卻餘生。怎奈我心有不甘,想東山再起,就相信了一位算命仙人說的,人都是十年起一次大運,說我從山東到山西來,必是時來運轉,東山再起。於是,我就到了山西五臺山。那年我去了五臺山的山頂上,看見有一寺廟,名叫靈應寺,是清代遺物,想必是高僧雲集,會有醍醐灌頂的領悟機會。進了寺廟,才知是個道觀。寺裡有位玄誠真人,見我眉宇間有顆黑痣又聽了我的家世敗落,便收了我做徒弟,有心想教導我。怎奈我心猿意馬,這山望着那山高,再寺裡呆了兩年也沒長進。師父見我心不靜,就把我從寺裡趕出來,放到寺門口,讓我悔悟。”
“你原來是個被趕出來的和尚?難怪你要踏進紅塵,要見識什麼新潮流!”吳子仁聽到這兒,還取笑這個鄭道士。
“唉,實不相瞞,全賴我欺世盜名,不好好修爲,犯事害了自己。”鄭道士有些慚愧的說。
“在寺廟也會犯事啊?那應該是很清淨的聖地。你說來聽聽,是不是真的。”吳子仁想象着寺廟裡的生活樣子。
“你有所不知,”鄭道士看着吳子仁很是有興趣的願意聽他講,就來了精神,接着說:“這個寺的東南有一角門,名南天門。門外爲一塊平地,是過去人們“放樂馬”的地方。所謂樂馬,就是將紅黃藍白綠五色紙,剪成3寸見方的紙片,印上“馬拖元寶”圖案,故名“樂馬”。站在此地,把五張樂馬拋向空中,像徵着災難臨頭。由於這裡地勢高,風力大,多數樂馬都會騰空而飛。因此,人們常說,梵仙山放樂馬,時來運轉,吉星高照。我就是那個給供香的人發“放樂馬”紙片的人。本想做善事,積大德,也算是自己修爲的歷練。誰知被師父發現,說我投機取巧,適得其反,人都是十年起一次大運,說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運中是有起伏的,就怕你有的時候運很好,是自己把自己走進了牆角了,一旦進入牆角,人的格局就不一樣了。 最後,師父給了我八個字’先天后天,天爲人爲’,讓我下山領悟去吧。
“那你現在領悟到你師父的意思了嗎?”吳子仁問,鄭道士的歷練和磨難讓他聽的入迷了。
“哪裡那麼容易做到的事!這一趟北京,算是讓我徹底對人世間的事情有了更深的認識。所謂命運,哪裡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想起我師父曾經講的:萬物莫不有數,有數而有始終。這種數,叫‘氣數’。萬物莫逃乎數也,所以‘劫’也在數中。”鄭道士說到這裡,看了吳子仁一眼,“就如這次你我,你本是尋找親情,哪裡會想到迷失?我乃是出家之人,哪裡會一時糊塗,追逐新潮?倒落的被人收容。”
“聽您說的,看來我是這些年學了很膚淺的東西。替人算命,卻不知自己的命運,豈不是笑話?”吳子仁苦笑笑,“我要如何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跟我走吧,命理和道法是相通的,天地及物造人,皆有運命。人之命局和行運的過程總會有兇有吉,假如會進行有效的化解,定能會逢凶化吉,除了對化解者善惡程度不同外,還要與化解災難的道師,以及算命先生的道行深淺有關。”鄭道士勸解吳子仁跟他上山到靈應寺去,見見他的師父玄誠真人。
吳子仁心動了,不是他看破紅塵,而是他對過來發生的一切無法解釋自己的困惑。
他這次想好了,一旦自己回到家,會告訴師父喬半仙,不能再學一些糊弄人的技巧,混一口飯,只是想着能安身立命了。
何況自己這般落魄,怎奈看着一家子的生活重擔都落在媳婦魏淑仙,一個柔弱的女人身上,豈不是他白活一世,一個男人苟且偷生,了此一生?
“我尊稱您一聲師傅,便是你我相識相知!怎奈我是個瞎子,無法到靈應寺去。”吳子仁有些無奈嘆息。
“豈敢受用師傅二字?有緣人自是命運的安排!何況現在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山高在人腳下,水深不隔行人。你我便可搭伴回到五臺山靈應寺,跪求師父教導!也算是我這一趟的善行之舉,減輕我當‘逃兵’的孽障!”鄭道士趕緊擺手解釋。
吳子仁想,反正自己也看不見路,有個人領着,只要掉不到坑裡摔死,管他要帶自己去哪裡?何況對鄭道士的說辭吸引了,萬一真的遇見大師,豈不爲自己以後命理算命增加些本事!
鄭道士和吳子仁說定了的事兒,暗暗地商量好了,就在火車到了保定站下車了。
鄭道士對收容站的工作人員指着吳子仁說:“同志,剛纔一路上我倆攀談起來,沒想到他是我一個表哥,我倆是親戚,現在沒想到他眼睛瞎了,反正也是回家,就交給我吧,我們可以相互關照可以的。這不,我們要在保定下車,準備探望一下這裡的親戚,就不麻煩政府的同志了。”
那個收容站送遣返的人也懶得審查清楚,聽了鄭道士說着也在理,只要不死人,管他在哪裡下車去。
“去吧,別再出來啊!鬧革命是學生的事兒,瞎摻和啥?”那人說着,還好心攙扶着吳子仁下了火車車廂。
他們下了火車,出了車站,根本就沒什麼要探的親戚。
他們從保定出發,一路打聽着,搭毛驢車,步行走,風餐露宿,全仗鄭道士的一張巧舌,一進山裡,見到有人家,就化緣,弄些吃的喝的,只用了五天時間,他們就到了山西五臺山腳下。
一路上,吳子仁都沒覺着累,是因爲,鄭道士講了一路的故事,有關五臺山梵仙山的,靈應寺的故事和傳說,就如一個傳教士做嚮導似的,要把人吸引過去,必須的說的天花亂墜,好似仙境。
鄭道士講到,這個梵仙山原本是道家場所。相傳,古時候有位朝山的人,千里迢迢到五臺山參拜,不知走了多少時日,好不容易走到了梵仙山腳下。這時已是深夜,他左找右找,找不到一個住處。忽然,他發現一處燈光,便走了過去,見果然是一戶人家,就叫起門來。不一會兒,門開了。朝山人低首合掌道:“我是行路之人,如今天色已晚,想借貴府一宿,不知可否?”迎接他的是一位白鬚老翁,主人含笑作答: “相公請進吧!”朝山人便跟着進到了屋裡。朝山人吃過飯,正要入睡,卻又進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子。那女子妖豔漂亮,朝山人當即沒了主張?那女子卻倒大方j走到朝山人面前問: “不知相公要去何方?”朝山人也不敢看那女子,只管低了頭答道: “本人要去五臺山,不知還有多遠?”那女子扭着膘肢走近他,甜甜地說:“五臺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說着便動起手腳來。朝山人本是行善之人,急忙連聲念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那女子口中也念念有詞:“修了道,信了教,不羞不躁就悟了……”說着便離開了他。
第二天清晨,朝山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原來頭枕一塊頑石,身在密林深處。這事兒傳開後,人們都說那女子是千年狐狸修成的,此事發生在梵仙山腳下,就在山上修建了一座狐仙廟。再後來,五臺山成了佛教聖地,狐仙廟就取名“靈應寺”,由和尚住持唸佛。
有狐仙的傳說,因爲狐狸在動物中算是特別有靈氣的動物。因爲狐狸心計多,特別的聰明,老人們常說狐狸會選擇在有仙氣的地方進行磨鍊(修煉),所以易得仙氣而成爲動物精靈。老人們還常說,凡是經過不斷磨練的,最後纔有可能變成狐狸精,在繼續往下修煉的纔有可能修成狐仙。
狐仙怎麼修煉呢?有人說要經過很長很長的日日、月月、夜夜的吐故納新。就是說狐狸要經過長期的吸食日月之精華,最後才能得道、成仙。至於成後的狐仙,它們也是有等級和層次劃分的,這就需要它們自身修煉的時間長短和修身的造化機遇了。 其實它並不是什麼寺院,而是一座大仙廟。大仙就是胡仙,據說是千年狐狸煉成的,因爲忌諱說“狐”字,所以人們在供桌前面的牌位上不寫“狐仙”,而寫“胡仙”或“大仙”。
這座梵仙山在五臺山的地位是很特殊的,深深地銘刻着佛道相爭的印記。據傳,這裡原叫“飯仙山”,爲道教所佔。佛教獨佔五臺山後,便改稱“梵仙山”。而道教自然不會輕易退讓。兩者相爭的結果,便是合二爲一或兼容幷蓄,於是梵宮之內仙人獨存,就有了這座山和這座廟。
吳子仁就這樣一路聽着鄭道士的講解,走在這太行山和呂梁山間,只當是有個不錯的講解人,讓他雖看不見山,卻領略了大山的神秘和道教的深邃。
尤其鄭道士講到狐仙,可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吳子仁的思緒已經飛到了東郡古城家裡。
難道鄭道士是上天專門派來的?讓他有緣巧遇,還要說那麼巧合?他媳婦魏淑仙從前姓胡,後來姓魏,又叫仙兒,他從來沒聯想到狐狸精,也沒覺着有什麼不妥。
難道天意釋然,就是讓他解開媳婦的身世之謎?也許這次到五臺山來,就是爲他解惑答疑的一次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