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還是不顧所有人的阻擾,千辛萬苦的爬下了暗河。
暗河水依舊平靜的流淌着,似要千千萬萬年這般粘膩濃稠的流下去,流往未知的令人寒悚的歲月,流往再也難以坦然微笑面對的人生的末途。
根本看不出這裡曾有人來過,經過,沉入過,並永恆的沉睡於此。
我抱着內心裡殘存的最後一絲希望,在暗河邊尋覓了很久,我希望找到什麼,但更加害怕找到什麼。
最終我在岸邊一處閃爍異光的地方駐足,良久,渾身顫抖的跪坐下來。
那裡,數塊小小的骨殖,幾星玉佩的碎片,在暗河沉重的奔流旁,發出淺淡的微光。
我曾經深愛過的少年!
昔日明豔,絕世傾城,真的已化爲今日冰冷碎骨,無人理會的散落於這死河河灘?
午夜的風好似嗚咽,陣緊陣鬆的飄來,風裡,馬車底伸出少年如玉的手,一笑間萬花齊放。
我淚眼朦朧伸出手,想要最後挽住他的手,他卻瞬間飄散,我只能挽了一手冰涼的虛空。
我倒在碎石嶙峋的地面上,於翻滾的泥漿間輾轉,淚如奔泉流淌,滴落在黑色土壤之上,我將額角抵在尖利的石間,努力的於現實的夢魘掙扎,皮肉一點點磨爛,鮮血比淚更洶涌的流下來,然而和內心深處的淋漓的傷處比起,這一刻痛楚的滋味如此單薄。
深黑的泥水間,我爬起,跌下,跌下,爬起,直至喪失了一生所有的力氣。
最終我沉默睡倒在地,仰望暗河永無天日的穹頂。
突然希望這一刻暗河倒流,重水翻卷,將我淹沒,好讓我對着他最後的遺蛻,永遠睡去。
可我最終沒有福氣如此沉睡。
最終我跌跌撞撞爬起,脫下外衣,將那幾塊慘白骨頭收集在一起,又剪下長髮,珍重的放在那幾塊小小的骨頭上。
點燃火折,火光幽幽閃起,吞噬了他的骨,我的發。
那火光,恍似當年湘王宮前的火,火光裡,智驚天下的少年,微笑遞過珍貴的外衣來。
我含淚微笑,看見火光裡的少女,帶着神秘而甜美的笑意,遞迴那陳舊的錦囊。
如果,如果時光一直停在那一刻,不曾向前走動,再無日後那許多跌宕波瀾,逐鹿天下,血淚交織,顛生倒死那該多好?
火舌靜靜舔舐,舔去他此生的悲愴,漸漸微弱下去,直至熄滅。
餘燼裡,萬物皆化飛灰。
我將屬於他和我的灰燼,收進行囊。
賀蘭悠,我的少年,從此,我要帶着你,走遍這紅塵天涯,看春光夏火,秋落冬藏,看山高水遠,海闊天長。
一步步走出你生前,不曾享受過的平凡幸福歲月。
償你一生淒涼——
盪漾天涯身已老,一輪明月長相照。
不知不覺,我已在天地間,再次流浪了數個年頭。
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塞北江南,山巔深谷。
天上,人間。
於哈剌溫山極峰之巔,我對他道:“這裡長着很恐怖的妖花,我曾經差點丟掉性命,都是爲了算了,我不想提起,你也未必愛聽。”
在黃崗坡前我佇立良久,道:“有個孩子,在我最孤寂的時刻,安慰過我,可是你最孤寂的時刻,誰安慰過你呢?”
側耳傾聽雪峰呼嘯的風聲,我笑道:“你說你不要人安慰?你就是這點不好,人生在世,誰沒個難過的時候,有人扶持着,纔可走得更堅實些。”
在如鏡天池側,我拍拍包袱,道:“這是我住的地方,帶你來看看噓,別給他們發現了我說,我們怎麼就做不成朋友了呢?怎麼就一定要面對那樣的結局了呢?我想了幾年,如今是想明白了,你這樣的人,和我終究不是一類的,我是凡胎,你是仙骨,我看透誰都不能看透你,我擺佈誰也擺佈不了你,就連生死,你也不要我的靈丹,你早早回去了,也好。”
在妙峰山,我焚香三柱,嫋嫋青煙裡我道:“塵歸塵土歸土,你們現在都已成神,想必不會算舊賬了吧?如果遇上,看在我面上,不要打架”
在俱無山莊,對着已成廢墟的山莊舊址,我道:“這纔是最先該來的地方那時我在樹叢後看你,你這個偷藥賊,長得那麼好看,卻滿嘴謊言最後一刻,你依舊在騙我,什麼叫一生無遺憾?你當真一生無遺憾的話,我也不用揹着你滿地亂跑了。”
在甘肅臨洮嶽麓山下辛集村,我對着那個荒廢很久的小院凝望很久,道:“你當年說感謝我給了你這樣一段幸福的日子,其實我有句話你沒聽見,現在說給你聽,我說,我也感謝你,自從下山以來,我沒有過過一日單純寧靜的生活,那九個月,現在想來,真真是老天難得的憐憫啊,我不進去了,一把年紀了對着個空房子掉眼淚,我怕人家會笑話”
在金馬山,我笑嘻嘻的看着那巨大的平臺:“那時你好威風啊紫冥教新教主,翻雲覆雨手段百出,那是你一生的巔峰時刻,我在臺下,看着你,卻覺得你好遙遠你若是不做這個教主多好,可是不做教主又怎樣?到頭來,誰又知道那人還會安排什麼?”
在昆明,我爬在樹上,對着燈籠光芒映射下的沐府大門道:“你這個狠毒的傢伙,有個人在這裡被你弄殘廢了,你記不記得?”
“爲什麼爬這麼高?我看看藏鴉別院不行啊?”
“進去?不,我不進去,往事已矣,追逐何益,我不過帶你重遊故地而已。”
我爬下樹,託託包袱,轉身。
“懷素。”
我怔了怔,背對着那個聲音想了一刻,微微一笑,繼續前行。
那個聲音道:
“我找了你五年,在這裡等了你兩年。”
我站住,依然不回身,淡淡道:“你要讓家中夫人空閨寂寞心生怨恨麼。”
說完再不停留,拔腿就走。
“夫人未娶,何來空閨之說?”
恍如白亮亮的閃電劈在我頭頂,我眼前一片空白,忍不住晃了晃。
他在我身後扶住了我。
我只覺得嗓音乾澀,發出的聲音不似人聲:“駙馬,你當我三歲癡兒麼?”
他悠悠嘆息,“懷素,這一生,我幾曾對你有一句虛言?”
我背對着他,攥緊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十年,十年了,最初的三年,我日夜不分的思念他,也日夜不分的努力將那思念壓在心底,不允許自己的軟弱和悲傷現於人前,賀蘭悠逝後的七年,我仍然不曾斷絕過對他的想念,但我時刻告訴自己,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答應帶賀蘭悠走遍天下,去看看平凡人的幸福歲月,我很忙,我必須將不該記起的人和事,都忘卻乾淨。
然後我以爲我真的忘記了。
直至此刻。
聽着他的聲音,我便顫抖幾至不能言,十年青梅竹馬,七年孤墳,五年相伴,再十年離別,過往三十二年歲月深愛遺恨種種,往事潮水般涌來,令我掙扎沉溺,只稍一放縱回憶,便立刻遭受沒頂之災。
此刻方知,我從不曾忘卻。
正如之前,爬在樹上,我望的到底是藏鴉別院,還是聽風水榭?
東風暗換流光,一眨眼,十年。
兩鬢未霜心已老,我喪失了再見他的勇氣。
沐昕卻不容我逃避,一步轉至我身前。
我擡起眼,呆呆看他。
夜色中的男子,清冷,清逸,清俊清瘦。
十年星霜,造物偏愛,未曾換去他皎皎風神靈逸容顏,只是昔日明光璀璨的雙眸,輝光積澱,意蘊深藏,氣質風華,較當年如利刃快劍般薄透明銳的少年,更爲沉潛和內斂。
名劍鑄就,美玉琢成。
我怔怔的去摸自己的臉,十年十年的風霜磨礪,十年的寂寞侵蝕,我昔日容顏,於他光芒照耀下,定然慘不忍睹吧?
他的手,卻比我快一步的,輕輕撫在我頰上。
“懷素。”
他嗓音微啞,眸光深痛。
“我等這個機會,等了十年。”
我低首,一滴眼淚落在地上,我繞過那滴眼淚,繞過他,欲待離去。
他立於原地,輕輕道:“懷素,你再怨我恨我,難道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麼?”
我再也不能挪步。
他道:“我等了十年,現在,我只求能用這十年光陰,換你靜心停駐一個時辰,聽我一言。”
頓了頓,他又道:“聽完後,若你還是離去,我不攔阻。”
我默然,良久,緩緩偏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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