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二)

這是一個清醒的夢,分明知道是夢,卻總是無法醒來。

夢裡的那個地方,有她所熟悉的人熟悉的山水,熟悉的一草一木。那裡的山山水水,曾經也是那麼的美麗。陽光照在水面,泛着金色的光芒。

“爹,”珮瑤回過頭來,對身後的男子笑道,“這裡好漂亮,以後,我們天天來這裡玩好不好?”徐靖笑着,如同每一個疼愛自己孩子的父親一般,微笑着應着。

“珮瑤,珮瑤……”徐靖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時,卻突然變得遙遠,珮瑤驚懼的回過頭來,只看見一個漸漸溶化消失在面前的父親,轉眼間父親就不見了,只剩下血,滿地的鮮血……

“不,不,爹,爹!”她拼命的喊着,伸出手來要抓住眼前的人,可是什麼也抓不住,只有風聲和嘀嗒的血液聲。“爹,爹,……不要,不要走……”她大叫,伸手向虛空抓着。

“珮瑤姐,珮瑤姐,你怎麼了?”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霍然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霜兒,”珮瑤疲憊的笑笑,“我怎麼回來了?”她一邊問一邊支撐着坐了起來,看見自己居然躺在自己的牀上,不由奇道,“大師兄呢?”

“姐姐受了傷又中了毒,王大哥把姐姐送回來的時候都急壞了,”霜兒說道,“他現在在外面,霜兒去告訴他一聲說姐姐醒了。”一面說着一面就要起身。

“等等,”珮瑤一把抓住了她,“大師兄怎麼會找得到這兒?”

“這……這……”霜兒低下頭,有些不敢看珮瑤,半晌終於小聲說道:“雲巧姐姐也來過。”

是雲巧,珮瑤一怔,原來她早就發現我回來了。“雲巧姐姐說不能告訴你她已經知道你回來了,不然她怕——怕——”霜兒偷偷看着珮瑤的反映,卻見她神色之間也不見有什麼異樣,便繼續說道,“怕姐姐你又不聲不響的離開,她還說她沒有把這些告訴雲山大哥——所以……所以……”

“我知道了,霜兒。”珮瑤說道,神色淡淡的,心裡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到底是希望雲山知道自己在呢還是不希望,那一刻,珮瑤忽然感到一絲茫然。

離開天王府,馮雲山有些奇怪的問雲巧剛纔跑哪兒去了。雲巧只推說自己等得有些不耐煩邊四處去走了走。馮雲山也只是苦笑道:“下着雨還閒不住。”但是也沒有多問,畢竟巧兒是很好動的,這點他到是清楚。兩人又隨便聊了幾句其他的,雲山突然說:“我們已經決定,後天正式舉行大典冊封。”雲巧愣了愣,不過她到並不太意外。自打進了這永安城,所有的人都在爲這一天做準備,所以她順口問道:“那麼打算怎麼封呢?”

“秀清是東王,軍師,節制其他諸王。”雲山說道,聽到最後幾個字時,雲巧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不過看雲山似乎並不在意,便又認真的聽他說下去,“朝貴是西王,昌輝是北王,達開是翼王,我是南王。”

“這麼說楊大哥和蕭大哥終於都排在大哥之上了,如今楊秀清可算是如願以償了。”雲巧小聲嘀咕道,對楊秀清沒有半分尊敬,只有在沒有旁人的時候,她纔敢說這樣的話。

“巧兒!”雲山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嚴厲起來,“忘了我以前說過的話了嗎?”

雲巧這才意識到自己剛纔失言了,忙忙的認錯。雲山卻嘆了口氣,說道:“不管你心中怎麼想,我們現在要以大局爲重,不必太在乎個人的得失了。今天的話,在大哥面前說說就算了,以後心裡絕對不要這樣想。記住了嗎?”

“記住了。”雲巧答道,心裡卻不由自主的替雲山鳴不平。無論如何,大哥也不應該只是一個幾乎被架空的南王七千歲。從拜上帝教開始,大哥爲太平天國所付出的,是任何人都無法比的。論資歷,他和天王同爲創教人,那時候楊、蕭等人還沒有入教;論貢獻,太平軍無論禮儀,法律,曆法,乃至於這些個封王設軍事,大小官員的設置,所有的規定,都是大哥一手創制的,在金田起義之前,一切章程均出自大哥之手。結果僅僅只是一個“天父附體”要求秀全,雲山“避吉”,楊秀清就硬生生的把大哥擠到了南王的位置。裝病,雲巧想起在起義之前楊秀清居然用裝病來要挾,心中就有氣。可是大哥居然不在乎。雲巧實在是不明白,大哥心裡倒底在想些什麼?也許大哥心中,永遠都是一個大局最重,別的他什麼都不在乎。雲巧一陣苦笑,忽然想起珮瑤——不知道她現在醒過來沒有,不過還好當時大師兄隨身帶着解藥——若是她現在在這兒,又會怎樣呢?只是現在,珮瑤應該還不知道兩天後的冊封吧。白天冊封,晚上就應該在府上封王娘了。封王娘,雲巧的腳步突然一滯,終於明白雲山告訴自己兩天後冊封的含義了。

晚風清冷,雨已經漸漸的停了,雨後的夜風有一種平素未曾注意的柔情。夜色如水,將整個永安城都抱在懷裡。若是沒有戰爭的硝煙,這永安城也是非常美麗的吧。雲巧看着雲山的背影,難以覺察的嘆了口氣,第一次覺得那背影居然如此的蕭索。良久她微微搖搖頭,難以置信道:“他居然也知道了。”

這是許久以來雲巧第一次光明正大的來見珮瑤。一年沒見,珮瑤的神色憔悴了不少,眼睛下面有沒有能好好休息留下的青黛色,臉色也因爲受傷失血而顯得十分蒼白。見雲巧進來,珮瑤衝她笑笑伸手招呼她在牀邊坐下,霜兒也是異常興奮的端茶倒水招呼。

雲巧剛在牀邊坐穩,兩人才說得幾句話,珮瑤突然想起了什麼,叫道:“巧兒,糟了。你到這兒來,那雲山怎麼辦?這幾天的刺客可不是一般的多。”一邊說一邊翻身要下牀,雲巧忙一把將她按在牀上,笑道:“你啊,還是先顧顧你自己吧。放心好了,大哥不會有事的。大師兄幫忙守着,不然我也不敢輕易離開啊。”

“你說什麼?大師兄他……他守着……”珮瑤一驚之下一把抓住雲巧,動作之猛把雲巧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問道:“怎麼,怎麼不可以嗎?大師兄說,說讓我來看看你,他,他留在那兒,我就應了。難道,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珮瑤想想,忽然自失的笑笑,自己真是多心了,以王均遠的功夫,就算是巧兒在那兒也未必能夠奈何他,更何況,他當時既然答應了自己,就斷不會再食言,自己又何必這麼緊張。想通了這一節,她終於輕鬆了下來,笑道:“沒什麼,只是一下子感覺彆扭,有些不習慣。”

雲巧對以前的事情並不是完全清楚,對珮瑤的話也是似懂非懂,不過看見她神色輕鬆,倒也不是很擔心。於是兩人有說了一陣子話,珮瑤又叫霜兒抱孩子出來。孩子已經有半歲了。離開雲山的時候,珮瑤就已經有了數月的身孕。不過這還是雲巧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她輕輕的把孩子抱在懷中,看着那張熟睡的臉,忽然笑道:“真是個可愛的孩子,相信大哥見了一定很開心。”提起雲山,珮瑤一下子沉默了,這個孩子,雲山還沒有見過。

馮雲山的書房裡依然亮着燈,昏黃的燈光將影子拉得很長。這盞燈,微弱但卻指引着太平天國的所有人。南王馮雲山,是整個太平天國中最有智慧最有學問的人,太平天國走到如今,每一步都留下了雲山的烙印。這個人對天平天國的重要,從某種意義而言更在諸王之上,最起碼他是唯一的一個讓東王楊秀清忌憚的人,而現在這個人就毫無防範的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中,只要自己擡一擡手,這盞太平天國的導航燈就就立刻熄滅了。王均遠的心中這個想法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下意識的握緊了劍。

馮雲山不過一介書生而已。

珮瑤那丫頭,看上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啊。王均遠想起剛離開的天王洪秀全的話,顯然連洪秀全也心知肚明以雲山爲南王實在是有點不公,竟然親自前來安慰他一番,不過雲山似乎並不在乎,兩人又說了一些事情,洪秀全就起身離開了。這個馮雲山,無論怎麼說王均遠也不得不承認,他不同於太平天國裡的其他任何一個王,甚至也不同於自己所見的任何一個“官”。

太平天國,王均遠想着,在這個書生的心中,那應該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使得他願意付出如此多卻不求回報?王均遠想起馮雲山以前的身份和早期的經歷,不由微微嘆了一口氣。他是富家子弟,可以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卻拋下了家中的一切從廣東到廣西,利用打柴,賣炭做體力活的時機傳教。那個時候,還叫做拜上帝教的太平天國,總共也就一二十人吧。王均遠很難想象,馮雲山是怎樣做到,在洪秀全打退堂鼓,洪仁玕不在時,獨自一人借憑智慧和能力發展了諸如楊秀清等一批骨幹,開創了一片如此的新天地。雖然這個人不過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可是他身上,真的有許多練武之人都無法擁有的東西。

那樣的東西,王均遠想着自己認識的每一個人,自己的大哥身上有,卻多了幾分殺氣;大名鼎鼎的曾國藩身上也見過,但是多了幾分陰險與狡詐;號稱“今亮”的左宗棠也有,但是多了幾分狷介之氣。馮雲山是那種一眼看去就知道他經歷過許多滄桑,但是濁世佳公子的感覺,外表溫和,偏是骨子裡的堅毅。

珮瑤那丫頭,看上的真的是個人物。

王均遠輕輕的拔出了劍,隨着他的起手式,一層殺氣罩上了面孔。

“明天,天王就正式冊封了,”雲巧看着珮瑤說道,“一切,都和你當初的判斷一模一樣。”

珮瑤卻沒有吱聲,只是沉默半晌,忽然從雲巧手中抱過孩子交給霜兒帶下去。雲巧見她不說話,忍不住又說道:“珮瑤姐,你明天去見大哥嗎?”她與珮瑤一直是師姐妹,即使是珮瑤嫁與馮雲山,也依然未改稱呼。

“回去?”珮瑤苦笑一聲,“我回去,又能如何?”

“巧兒,老天爺已經在一步一步的驗證着我當初的預感,現在回去了,又能夠做什麼?”珮瑤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心力交瘁的感覺,那一刻雲巧才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女子身上無形的負擔有多重,重得幾乎要將她壓垮,她總是太清醒,於是也比任何人都累。“我是不是很可笑,其實,我應該狠狠心,永遠都不回來的。”珮瑤繼續說道,眼神都有些迷茫了。不回來,就代表心中不想嗎?

“出來吧。”王均遠躍上屋頂,對着漆黑的夜空說道。一個影子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面前,看着王均遠帶着幾分殺氣的姿勢,不由得吃了一驚:“怎麼是你?”

“是我。”王均遠放下劍,又補充道,“準確說,今天是我。”

“爲什麼?”黑影也收了劍,不解的問道。

王均遠苦笑一聲:“我也很想知道,我爲什麼會幫着她來守着馮雲山。”

黑影嘆口氣,根本不問那個“她”是誰:“她回來了?”

王均遠點點頭:“回來了,而且——昨天還受了傷。——大哥,你們怎麼可以在兵器上淬毒?”他的語氣竟有三分責難。

這樣的問題令王升遠又好氣又好笑,自己手下的殺手在兵器上淬毒,也不是這一次纔開始的,以前弟弟可是半句話都沒有說過。而今一見面就問這個。徐珮瑤,王升遠在心裡默默把這個名字重複了一遍。口裡卻說道:“所以今天你就替她守着,守着她的丈夫?”最後這句一出,王均遠的臉就不由白了白,不由自主的後退兩步,喃喃道:“我想,我大概真是瘋了,否則怎麼會來這兒。可是,可是……”他的聲音越來越無力,抱着頭低聲重複着:“怎麼會來這兒,怎麼會來這兒?”看着弟弟如此,王升遠心中一陣難過,又有些後悔自己剛纔把話說得太過了,忙上前溫聲勸道:“這麼久了,你還是忘不了她,——何苦這樣呢?你就當她只是你的一個師妹,或者是一個陌生人罷了。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不用……”

“大哥。”王均遠突然擡起頭來打斷了她的話,“把人撤了好嗎?”

王升遠本來還想再寬慰這個弟弟幾句的。沒有料到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這樣一來他又只好把安慰的話收到肚子裡。

“如果你真的是顧及到她的話,我答應你不動馮雲山。”實在心痛這個弟弟,王升遠點了點頭。

“不,我是說把所有的人都撤了,這單生意,我們不做了。”王均遠又道,“動了其他人,天平天國會傷元氣,傷了元氣,就出不了這永安城,出不了城,馮雲山會出事,到時候,珮瑤也一定會出事。”

“你——”王升遠被這番話搞得哭笑不得,自己這個弟弟萬事精明幹練,可是在對待這事上,他真不知道這個弟弟的腦袋裡面都在想些什麼。好久,他才幾乎是苦笑着無可奈何地點下了頭。雖然弟弟的邏輯實在是有些問題,但是他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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