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哥兒怕大伯父擔心過甚,又道:“大伯父放心。從大伯父決定送大堂姐回謝地開始,侄兒已經開始另外派了一批人去了謝地,將重要的位置都重新佈置了。這些人事,連二堂姐都不知道。大堂姐造成的損失,也就是在謝府內宅那一塊。而那裡對我們來說,從來就不是最重要的。”
聽則哥兒這樣說,範朝暉放下心來,微笑道:“這就好。你能想到這些,足見你真是長進了。就別說她們了。——北地和謝地的水上打得怎樣了?”
說起來,謝地是突然發難。北地因爲之前剛打了韓地,本來還想等幾年休養生息之後,再同謝地決戰。不過儘管如此,北地的水軍也沒有鬆懈過。又加上韓永仁是韓地的降將,一直尋找機會要立下大功,消除北地人的猜疑之心,所以對水軍平日裡督防甚嚴。
謝地的突然襲擊,並沒有對北地造成多大的損失。
則哥兒見大伯父問起戰事,便恭恭敬敬地答道:“韓永仁眼下只動用了二分之一的水軍,輪番上陣。一邊打防,一邊練兵,讓侄兒大開眼界。”
範朝暉說起戰事,本來有些頹喪的雙眼裡不由自主地明亮起來,“韓永仁是多年的老將,你要好好跟他學着點兒。陸上的那點東西,你跟着我學得差不多了。論起打水戰,我卻不如他。”
則哥兒忙應了,又說了幾句閒話,纔想起大伯父要去鄉紳家赴宴一事,問道:“大伯父,您真的要去童家?——您又不是不知道,這家有問題。爲何還要親身犯險?”
範朝暉呵呵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然要走一遭,才能知道他們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則哥兒在旁嘟噥道:“反正不是毒藥,就是*藥,有什麼大不了的?——還非要去。”
範朝暉聽見則哥兒的話,皺了眉頭道:“你都說些什麼話?你看你才幾歲,知道些什麼毒藥*藥的?”
則哥兒有些不好意思,強嘴道:“大伯父像我這個年紀,都快娶親了。我不過說了兩句話,就要罵我”
範朝暉起身走到則哥兒身邊,見他只比自己矮半個腦袋了,不由微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們則哥兒也大了。——放心,大伯父一定給你尋一房最好的妻室。”
則哥兒鬧了個大紅臉,趕緊指了一事跑開了。
範朝暉看着則哥兒遠去的身影,想到則哥兒的親孃,心裡一陣大慟,趕緊從袖袋裡摸出一粒藥,一口吞了下去,呼吸才慢慢平順了下來。
去童家的事,不只是探查童家的虛實,更是對上陽附近的老百姓表明的一種態度。若是整天縮在王府內院,反而會坐實某些謠言。
……
臘月十四的晚上,童家上下已經張燈結綵,修繕一新。外
面新蓋的大廳裡,上首是一張六尺來長的紫檀木長案,是給上陽王專門準備的。紫檀木長案的對面兩邊,各擺了一溜數十張條形長桌,是給請來的鄉紳善老準備的。
一個婆子領着住在梧桐院的惠大娘專門過來新蓋的大廳看了看。
惠大娘回去梧桐院以後,一個小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輕身進了惠大娘的屋子,赫然正是當日輝城城外慈心觀裡的小道姑清源。坐在上首的惠大娘,便是慈心觀的觀主惠能
兩人如今都改了俗家打扮,坐在屋裡慢慢吃茶。
清源見師父吃完了茶,忙走過去幫師父又盛了一碗,雙手捧着遞了上去。
惠能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拿着茶蓋,輕輕地撥着蓋碗茶裡面的茶水,一邊沉吟道:“那語娘,現在好些了沒有?”
清源一臉爲難的樣子。師父的移魂大法(其實就是催眠術),還從沒有出過茬子,偏偏在這安夫人語娘身上,就不靈驗了。也不知怎麼搞得,如今的語娘,雖說也是忘了自己原來的身份,可是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而且有自己的自主意識,完全不像嫵娘那樣,一言一行都能聽了惠能和清源調遣。
“師父,我們爲什麼一定要把安夫人弄過來啊?——嫵娘不是正好嗎?雖說比安夫人的長相略差一些,可是勝在年輕,又是黃花閨女。安夫人雖然生得好,到底是嫁過人的婦人。上陽王會看得上嗎?”
惠能低頭看着茶碗,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們把安夫人弄過來,不過是要激怒安大將軍而已。當日我們有兩個選擇,或者是安家,或者是宋家。宋家好歹執江南武林的牛耳,不好無聲無息地做了他們。就只剩下安家。再說,當日謝順平還在家裡的時候,託我們找的人,長得正是安夫人這個樣子的。之前因爲安大將軍在家,我們不好下手,也就罷了,只找了嫵娘和另外兩個姑娘送過去。”
說到這裡,惠能又恨恨地道:“誰知範家的二小姐好手段,轉手就把我們辛辛苦苦尋的人,給了謝家二房。謝家被範家的兩個女人,弄得天翻地覆,這個仇,我們怎能不報?”
“等我們終於想要對安家動手的時候,安大將軍正好去了宜城同江南王秦東決戰,你看,這不是天助我也?其實我也知道,她是嫁了人的婦人,上陽王那麼挑剔的人,未必看得上她。如今只好推說她是嫵娘寡居在家的嫡親姐姐,等上陽王把嫵娘接進府裡的時候,正好帶着她一起進去。哪怕是當親戚接進去,只要進了上陽王府,我們就能做手腳了。到時候,不由得安大將軍不相信。——只要安大將軍信了是上陽王倒行逆施,強奪**,江南的大軍,自然會倒向我們謝地這一邊了。到時候……”惠能沒有繼續說下
去,只是哼了一聲。
清源眨了眨眼睛,又不解地問道:“可是如果要對上陽王不利,明天他來赴宴的時候,不論在哪裡做些手腳,下點藥,都會讓他吃不了,兜着走。——爲何一定要把兩個女人弄進王府裡去才行?歸根到底,我們要對付的是上陽王,不是嗎?”
惠能聽了冷笑道:“上陽王卑鄙狡詐,你以爲他明天來,會沒有任何防備?怎麼可能這樣下手?再說,他連自己的女兒都能利用,又怎會是好相與的人?總而言之,他壞我謝地的大事,讓我的侄兒心灰意冷,拋下大業,離家出走。——這口氣,我怎麼也咽不下去我們這一次,不僅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要讓他兵敗如山倒,嚐嚐什麼叫衆叛親離的味道”
上陽王對謝地的種種手段,惠能當然是從繪歆留下的信裡知道的。象州王謝成武知道後更是怒不可遏。——一向覺得是自己算計別人的人,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一直被別人玩弄在股掌之中,那股羞惱自然更是雪上加霜。
清源不敢再說什麼,趕緊對惠能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就不耽誤師父休息了。”
惠能嗔道:“說過你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師父,叫我惠大娘就行了。你要記得,我是周家姐妹的乳孃,你是嫵孃的貼身丫鬟。——若是以後進了上陽王府,更要小心謹慎,不能讓別人看出破綻。”
清源忙脆生生地應道:“知道了,惠大娘”
從惠能屋裡出來,清源又拐去了語孃的房間。語娘最近一直晨昏顛倒的睡覺,還說什麼自己在倒“時差”。清源不知道“時差”是什麼東西,只是知道語娘這個樣子,很讓人擔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師父的移魂大法太過霸道,把語娘弄得精神失常了。
夜已經很深了,語孃的屋子裡一片漆黑。
清源進去看了看,發現語娘居然睡着了。——真不容易,看來她已經好了,不用再倒“時差”了。
清源坐在語孃的牀頭,望着語娘熟睡的樣子,輕聲道:“你快點好起來吧。好好聽惠大娘的話,不然,誰都護不了你……”
清源走後,牀上本來已經熟睡的婦人,睜開了眼睛。她有些迷惑地看着頭頂上青色的帳幔,還有這張怪異的木牀,以及屋裡面各式各樣只有在古裝電視劇裡才見過的木式傢俱,不由又頭疼起來。她來這裡好幾天了,不知道語娘是誰,也不知道安夫人是誰,她只記得,她剛剛被一輛車給撞了,怎麼就被撞到這個異世裡來了?
每當那個老女人裝模作樣給她催眠的時候,她就想對她豎起中指,惡狠狠地對她吼道:“你丫給老孃放聰明點兒——老孃不是什麼‘安夫人’、‘語娘’老孃是安子安子老孃我讀了十幾年的書,又出
國留學,還是拉斯維加斯最大賭場的高管你算個什麼鳥兒,裝神弄鬼的本事,老孃比你強一百倍”
可是聽這個可愛的小姑娘的口氣,自己要再跟這老女人過不去,她們可是要出狠招修理自己了。
安子打了個寒戰,左思右想了一下,還是識時務者爲俊傑,趕快裝作聽話了事。她拿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眼角瞥見右手無名指上帶着的赤金戒指,微微覺得有些奇怪。這個戒指上有一些奇怪的花紋,而且跟長在她的手指上一樣,怎麼拔也拔不下來。
第二天起來,安子終於收斂了自己的怒氣,裝作溫順的樣子,任憑丫鬟過來給自己打水梳洗。
嫵娘從隔壁過來,看見自己的姐姐不再鬧了,便哼了一聲,對丫鬟道:“給她梳個圓髻就是了。她是個寡婦,不用帶任何首飾。至於衣裳,就穿那身菸灰色的長裙,配同色的褙子就是了。”
丫鬟領命,給安子打扮起來。
安子照了照鏡子,看見鏡子裡陌生的臉,雖然極爲美豔,可是到底不是自己的臉,不由有些鬱悶。又看看自己的灰僕僕的裝扮,再看看一旁自稱是自己妹妹的那個女人,她倒是頂着一頭珠翠,身上也是五光十色的綾羅綢緞。安子不由起了促狹的心思,便站起身來,一雙水樣的雙眸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在屋裡衆人身上一一滑過。
幾個服侍梳洗的小丫鬟立刻紅了臉,不知道這個昨日裡看上去還一口胡話的女人,今日怎麼看上去就這樣不同起來。
嫵娘在旁邊看見自己的姐姐不過眼波流轉之間,就連女人的魂都被她勾走了,不由恨妒交加,伸手就往她臉上抓去,口裡大聲道:“我從小就討厭你這雙眼睛,還是瞎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