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朝暉的手就從小程氏肩上放下,背在身後,立在一旁。
等那行人近了,纔看清原來是辛姨娘帶着然哥兒,前面同樣有個婆子舉着風燈,後面跟着丫鬟添福。卻是四夫人安氏仗斃了之前的二等丫鬟喜福之後,才從三等丫鬟升上來的。
辛姨娘就先跟國公爺福了福。
然哥兒大聲道:“給父親請安!”
範朝暉便微微頷首,問道:“這麼晚了,你們出來做什麼?”
然哥兒就看了看辛姨娘。
辛姨娘壓低了聲音道:“婢妾聽說原哥兒不好了。然哥兒一直記掛着他大哥,便趕過來看看有什麼幫得上的。”
小程氏便啐了她一口道:“胡說什麼呢?--原哥兒可是要好好的長命百歲的活着!”
辛姨娘也不怪她,只溫婉地別過頭,擦了擦臉,就低聲道:“大傢伙還是進去看看原哥兒吧。”
小程氏便有些心驚肉跳。
她今日是用原哥兒身子不好的由頭將國公爺拉過來的,卻只是拿此事做個幌子,並不信原哥兒就病入膏肓了。現在卻聽辛姨娘所言,好些真的不好似的,心裡就七上八下,也不再言語,便三步並作兩步,搶在國公爺前頭進了原哥兒的院子。
範朝暉只站在院門口,看了辛氏半晌。
被國公爺銳利的眼神盯得不知所措起來,辛氏便低了頭退後,卻看見那被大夫人改了丫鬟名的許氏正縮手縮腳站在背後。
辛氏就轉頭問道:“那可是聞香?”
聞香便挪了過來,給辛姨娘行了禮。
辛氏就掩袖笑道:“聞香可是皇后賜給四房的,我可不敢受你的禮。”
範朝暉便皺了眉頭問道:“這是何意?”
辛姨娘便訝異起來,“國公爺,大夫人沒有跟您說過嗎?--這許氏聞香,便是皇后賜給四房,又被四夫人轉送給大夫人了。”
又眼波流轉,曖昧地笑道:“婢妾倒是不知大夫人如此大方,將弟妹送的丫鬟,就這樣大咧咧地給了國公爺伺候。”
範朝暉只看了她一眼,便轉身進了原哥兒的院子。
小程氏已在原哥兒的內室裡,坐在原哥兒的牀邊,正拿了沾了熱水的帕子往原哥兒脣上沾去。
範朝暉進了屋子,看見鍾大夫已經等在外屋,便帶了他去了另一邊的暖閣,低聲問起原哥兒的病情。
鍾大夫不敢隱瞞,自是一五一十地說了清楚。
範朝暉卻不知長子的病情已是沉痾難愈,此時聽了,也頗爲難受,只問道:“既如此,真沒有法子了?”
鍾大夫也知範朝暉的手段,可現下卻是無計可施,只好拱手道:“在下學識淺薄,醫道有限。大少爺若是平日裡好生養着,不要活動過烈,長命百歲也是有的。只是非要以不足之身習剛猛之術,卻是傷了根本,只能將養着。過了這個冬天,到了明春興許就不用再擔心了。”
範朝暉就愕然道:“剛猛之術?鍾大夫何出此言?”
鍾大夫皺眉道:“大夫人給兩位少爺找的武師傅,都是拳腳剛猛之人,二少爺還好,大少爺卻是完全不適合習練。”
範朝暉默然。給兩個庶子找武師傅,練練拳腳,強身健體,本是他的初衷,卻未想過要讓他們真的練出一身功夫以承襲爵位,將來做那領兵的將軍。就心知跟大夫人程氏有所誤會,晚上回去還得明說了纔好。以免讓兩個孩子誤會日深。
這邊範朝暉就過去看了原哥兒。
原哥兒只勉力睜眼看了一下範朝暉,連一聲“父親”都無力叫出,只在嘴邊微微扯出一絲笑。
範朝暉也見了心酸,就安慰了他幾句,便叫了人過來好生伺候他歇息。
又對小程氏道:“原哥兒身體虛弱,需要靜養。你還是先回去吧。”
小程氏便跪下求道:“還請國公爺開恩,讓原哥兒跟婢妾回內院一起住着,婢妾也好朝夕看顧着,比別人更盡心些。”
範朝暉不豫,道:“原哥兒現在最需要的是大夫,不是姨娘,你就不要添亂了。”說畢,轉身離去。
小程氏氣得倒仰,匆匆回頭看了一眼原哥兒,也起身追了出去。
原哥兒雖沒有睜眼,也知發生了何事,只是自己實在是動彈不得,便也只好閉目睡了,只想快點養好身子,不要被二弟搶了先。
範朝暉出到外面,看見聞香凍得臉都青紫了,一時不忍,就將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給聞香披上了。
聞香突然被一襲極溫暖的大氅裹住,頓覺全身都活了過來,盈盈眼波就向國公爺望了過去。
小程氏出得門來,正看見國公爺將自己的大氅披在一個丫鬟身上,就也解下了自己的大氅,要給國公爺披上。
範朝暉轉身看見小程氏如此,心裡突然覺得十分溫暖,便拿了小程氏的大氅重新給她披上,溫言道:“別凍着了。天晚,我送你回去吧。”卻是要去小程氏院子的意思。
小程氏忙低頭拭淚,低聲應了,和國公爺相攜而去。
辛姨娘在後看着,便眼珠一轉,上前對聞香道:“聞香姑娘辛苦了。國公爺將自己的大氅給了聞香姑娘,指不定聞香姑娘會有大造化呢。”
聞香被國公爺的舉動亂了心,只胡亂給辛姨娘行了禮,道:“姨娘不要取笑聞香了。聞香一個奴婢,能有什麼大造化?”
辛姨娘也不點破,只道:“天晚了,再不走,內院就上匙了。”
幾人就結伴回了內院。聞香自去大夫人處回信不提。
大夫人聽說國公爺又去了小程氏處,很是不豫,只是看見國公爺將自個兒的大氅給了聞香披回來,心裡又好受了些。--對一個不得寵的正室來說,不怕男人偷腥,就怕男人不偷腥!
那邊廂皇帝派出去東南象州和西南豫林宣旨的欽差也上了路,要去將兩州的長官調任一番。
得了消息的象州州牧和豫林州牧便各自盤算開來,最後兩方的人卻是不約而同地決定要試探一番,便也派了人出去,在半路攔截了宣旨的欽差,明目張膽地將聖旨由調任改作留任。被改了聖旨的兩個欽差極爲害怕,卻也不敢得罪兩大豪強世家。只到了地兒,就按着改了的聖旨裝腔作勢唸了一番,又收了兩方的銀子,便都啓程回京,向皇帝交差。兩地離京城尚遠,等兩個欽差回京的時候,已是仲春。交付了差事,兩個欽差便辭了官,帶了全家去江南養老去了。此是後話不提。
而範府裡,這幾日正是熱熱鬧鬧,準備過年。
範朝暉在小程氏處連歇了兩夜,讓大夫人坐臥不安。就索性派了聞香做了國公爺內書房的丫鬟,專門侍奉在那裡。--近幾年國公爺在內院,若不是去小程氏處歇着,就會歇在內書房。
小程氏自是春風滿面,出外院去看原哥兒心情都好了許多。
大年夜前的這天早上,小程氏、張氏和辛氏跟在國公爺和大夫人程氏身後,一起去春暉堂給太夫人請安。
這天範四爺和四夫人帶着則哥兒卻是來得早些,也正跟太夫人一起敘話。
看見大房一行人過來,範四爺和四夫人都站了起來,給國公爺和程氏見了禮。
則哥兒又伶俐地叫了聲“給大伯父請安!”
範朝暉含笑點頭,便對太夫人道:“則哥兒一轉眼就大了許多。”
太夫人抱着則哥兒在懷裡,也憐惜道:“就是淘氣。還得找個人好好治治他纔是。”
則哥兒便將小臉埋在太夫人懷裡,不好意思起來。
安解語看着十分有趣,就過去對太夫人道:“娘可是累了?”又對則哥兒道:“則哥兒,不要挫磨祖母了。過來到娘這裡來。”
則哥兒這才又一頭扎到安解語懷裡,扭來扭去。
太夫人也舒了一口氣,道:“真是老了。則哥兒再長些力氣,我可真是抱不住他了。”
安解語只抱着則哥兒在一旁微笑,又輕輕用手拍着則哥兒的後背。本來很羞怯的則哥兒逐漸平靜了下來,在孃親懷裡十分舒服。
範朝暉以前從未見過安氏給過則哥兒好臉色。回來後聽程氏和小程氏說起安氏現下不一樣了,拿則哥兒做了心頭肉,還不大相信。現在看來,卻是所言不虛,只暗暗稱奇。
範朝風便從安解語那裡接過則哥兒,又對範朝暉點點頭道:“大哥和娘多絮叨絮叨。我們先回去了。”又對程氏點了點頭,便先出去了。
秋榮和周媽媽一直隨着則哥兒。這會兒看見範朝風出去,也都跟了出去。
安解語便對國公爺福了一福,脆聲道:“還請國公爺和大嫂見諒,妾身先告退了。”擡頭便看見範朝暉異樣地盯着她,就有些莫名其妙,卻也沒有多在意,只對他笑了笑,便帶着阿藍去了。
範朝暉便和程氏坐下,陪太夫人敘起話來,卻是說得今年大年夜的準備。
張氏看着小程氏頭上身上都是裝扮一新,知道自國公爺回來後,就一直歇在小程氏處,看來還私下裡給小程氏不少貼補,就有些黯然。
辛氏只恭順地站在國公爺身後,如以前做世子的管事大丫鬟一樣,體貼周到。
這裡太夫人就問起原哥兒的病情,知道已經穩定了下來,心裡也好受了些。就對範朝暉道:“原哥兒福大命大,過了這個坎兒,以後就好了!”
小程氏聽了,覺得話裡有話,不覺笑生雙靨,姿容豔麗。
範朝暉擡眼看見小程氏滿臉喜色,便知道她會錯了意,就放下茶杯道:“原哥兒要是身子養好了,就在內院歇着,不用再去習練功夫了。”
小程氏的笑就僵硬在臉上。
現在換了辛氏喜出望外。
範朝暉又接着道:“然哥兒也不用學功夫了。過了年,請兩個有學問的先生回來教教學問是正經。--又不用他們襲爵掌兵,練那些功夫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