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洛寧和姬姜一起進入凡鄉“勸降”。
洛寧之所以一起進去,是想通過伶道珠的鑑謊神通,感應姬道真的話是真是假。
這一點很重要。
倘若姬道真沒有誠意,那放出去就是個大麻煩。
兩人經過那個池塘時,姬姜對洛寧道:
“看見池邊垂釣的老東西麼?你猜他是誰。”
“是誰?”洛寧問道,看着那垂垂老矣、猶如凡人的釣者。
“上一任九欲道主安九謨?”他忽然想起來,天機宮關押着魔域九欲道的上一任道主。
姬姜冷笑,“就是那個老魔頭,竟然成了這般模樣,最多幾十年就要被囚禁至死了,也算罪有應得。”
洛寧道:“老先生既是家父之友,有何未了心願,儘可告訴我,我盡力而爲,子代父勞。”
洛寧神色平靜的看向安九謨,正對上一雙古井般的眸子。
洛寧也露出笑容,“不錯,正是我父君。”
姬姜在旁邊冷若冰霜,沉默不語。她卻是已經知道,洛寧和他爹根本就是仇人。
洛寧神色玩味的一笑,“何止是認識?”
安九謨暗自點頭,這個名字,果然像是祅禘的兒子。
安九謨聽到“血媾天”三字,信任更多了幾分。
所以姬姜這樣的女仙,尤其仇視安九謨。
一邊說,一邊在地上劃出‘祅禘’二字。
枯寂淡漠,古井不波。
而且這種懲罰,很重。
若非洛寧親眼見到,怎麼也難以相信,當年的一代魔頭,居然成爲一個糟老頭子。
安九謨斟酌着問道:“不知祅禘道友可在仙界?”
安九謨若是死在這裡,可能數萬年才能轉世,甚至永遠無法再轉世。
一旦證道爲大羅仙,轉世重生的概率就能提高三倍,達到三成!
那是再也不會錯了。
安九謨頓時消除了最後一絲懷疑。
“不知少君如何稱呼?”安九謨再次問道,還改了稱呼。
安九謨一邊給魚鉤上餌,一邊慢條斯理的說道:“小道友可認識一位叫祅禘的道友?”
“這位小道友,很像一位故人,讓老夫忽然想起了往事。”
“哦?”洛寧丹鳳眼一眯,“你想說什麼?”
當然,就算能轉世重生,但能不能完美渡劫,又要看概率。
安九謨看一眼姬姜,欲言又止。
洛寧道:“安前輩直說便是,她是自己人,就連我父君,也是信任她的。”
“不在。”洛寧搖頭,他知道安九謨在試探自己,“父君大人已經回血媾天了。不知何時才能來仙界。”
洛寧懶得再看安九謨,他正要繞過池塘,忽然一個枯槁的聲音響起:“等等。”
很多罪孽,都是對女仙犯下的淫慾之罪。
他不會爲了安九謨的一番話,就將姬姜支走,讓姬姜不快。
洛寧轉頭看着他,“怎麼?”
“少君果真稱得上一個孝子啊。祅禘道友有少君這樣的兒子,也是後繼有人了。”
安九謨魚竿一揚,釣起一條銀色的小魚。他將小魚放了,再次看向洛寧。
可聽說祅禘不在仙界,又心中失望。
說完劃出三個字:祅孝禛。
凡鄉秘境數千年的囚禁,足以讓一個大羅金仙道韻渙散,最後油盡燈枯而死。
仙人修煉到大乘,有了心燈,就有一成轉世重生的概率。
洛寧拱手道:“晚輩祅孝禛。”
而在凡鄉囚禁至死,會增加轉世渡劫的難度,降低轉世重生的概率。
安九謨說話了。
安九謨感慨道:“那就對了,果真是故人之子,今日見到小道友,也算一個安慰。唉,不容易啊不容易。”
安九謨數千年前縱橫八荒,作惡多端,臭名昭著。
安九謨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如此說來,小道友是祅禘道友的…”
安九謨立刻腦補道:“她是你妻?難怪你要跟她來到這裡,想必是去拜見岳父姬宮主吧?”
他之前見姬姜去了姬道真住的地方,又見姬姜的相貌血氣和姬道真相似,當然知道姬姜是姬道真之女。
現在姬姜再次進來,還帶着“祅孝禛”,那麼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帶夫婿去拜見岳父。
安九謨的猜測的確合理,可惜錯的太離譜。
姬姜眼波一閃,卻也懶得澄清安九謨的誤會。
洛寧呵呵一笑,“前輩說的對,正是跟隨夫人去拜見岳父姬宮主。我和她夫妻一體,前輩有話無須避他。”
安九謨這才放心,“那我就直說了。少君,我當年受令尊所託,去朱雀仙洲的伶國秘境尋找一樣東西,那東西…我已經找到了。”
安九謨說到這裡,古井不波的淡然神色,也忍不住有點動容。
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這個當初的大羅金仙,也會如此重視?
必然非同小可。
洛寧不動聲色,也不問是什麼東西。
安九謨停頓一會兒,見洛寧沒有問,只好繼續說道:
“那種東西十分特殊,無法用指環儲存,我無法帶它出來,只能留在一個叫梨花殿的遺址。”
姬姜聽到梨花殿,不禁神色一凜。
她當年去伶國遺址歷練,九死一生,卻是知道梨花殿的。
至今想來,仍然心有餘悸。
師尊衛仲媗所棲魂的戲臺空間,距離梨花殿並不太遠,只有三千里的路程。
可是僅僅三千里的路程,她就不敢去。
衛仲媗寂滅前告訴她,最好不要去梨花殿遺址。
卻聽安九謨說道:“少君應該知道伶國遺址的神秘兇險,那裡很多地方,大羅仙也不能百無禁忌。”
“即便是老夫,當年也差點隕落其中啊。”
“好在,我在伶國遺址尋覓十四年,終於還是找到了。總算不負令尊的託付。”
“那物十分了得,任誰也不會等閒視之。”
“可惜,我離開伶國遺址後,還來不及設法聯絡令尊,就被師弟梵真出賣,落入天機宮的手裡,關進這個凡鄉,至今五千年了。”
“那物也一直藏在伶國遺址深處的梨花殿,無人知曉。”
安九謨一臉追憶之色,語氣神態完全不像是個惡貫滿盈、臭名昭著的大魔頭。
任誰也很難把眼前這個田間老農般的長者,和當年的九欲道主聯繫在一起。
洛寧運轉伶道珠,發現安九謨沒有撒謊。
說明的確有一件了不得的東西,被安九謨藏在伶國遺址。
他立刻‘肅然起敬’,拱手說道:
“前輩辛苦了。晚輩代父君謝過前輩。可惜晚輩無能,若能救出父君故友,也算是盡了孝心。”
“少君孝心可嘉。”安九謨微笑,“祅禘道友有福了。可是天機宮重地,誰能救我?少君好意,老夫心領了。”
“只要令尊知道老夫的苦心,知道老夫不負所托,老夫便死而無憾了。”
他說的輕鬆,可洛寧卻是知道,安九謨其實是看不起自己的能力,想要魔父洛安親自來救他。
但很顯然,魔父洛安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涼薄之人。
莫說安九謨未必真是祂故友,即便真是,洛安這種人也很難親自來救他。
安九謨說這些,當然是絕望之下死馬當活馬醫:吐露一個秘密,換取魔父的救援。
此人未必真相信自己,可他即將油盡燈枯,耗不下去了,只能賭一次。
洛寧心知肚明,面上卻露出痛惜之色,“前輩,等我見到父君,一定告知前輩在此地受苦受難。”
安九謨嘆息一聲,不喜不悲,“有少君這句話,老夫死亦何憾。”
“仙界視老夫爲惡魔,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夫願以一死謝八荒,甘心永入輪迴。”
姬姜心中鄙夷無比。
她絕對不會相信,安九謨這種人也會‘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安九謨說完就蹲下來,撿起一支枯枝,在地上畫起地圖。
他修爲被封禁,無法用法力顯化地圖,只能像凡人那樣用手畫。
“少君請看,就這就是伶國遺址的地圖……”
洛寧心中有點激動,神色卻仍然很淡定。
別急,別急,等他畫出圖……
然而安九謨剛剛花了幾筆,忽然就停了下來。
似乎有點遲疑。
他擡起頭說道:“少君,伶國遺址十分複雜,此圖一時半會根本畫不完。少君請便,可先去拜見令岳姬宮主。”
“等到少君回來再路過此地,老夫的地圖也畫完了,豈不兩便?”
洛寧心中暗罵一聲,情知此人心存猶疑,神色卻絲毫不露的笑道:
“也好,前輩就慢慢畫,等晚輩拜見完岳父,回來時再來看前輩。”
說完行了一禮,就和姬姜聯袂離開。
安九謨看着洛寧和姬姜的背影,神色沉吟,心中十分爲難。
他知道,這個祅孝禛,一定是祅禘的兒子。
這一點,他不可能搞錯。
只是,祅孝禛不一定可靠!
祅禘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好果子?
那一定是個小魔頭!
必然像他老子一樣,外面文雅,心腸險惡。
可問題是,他等了五千年,沒有時間了。
耗不下去了。
除了吐露秘密賭一次,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就算祅孝禛是根稻草,他也想抓一抓。
但願祅禘到時能看在秘密的份上,親自出手救自己出去。
以祅禘的手段修爲,祂若是真想救自己出去,並不是做不到。
安九謨想到這裡,忽然悄悄跟了上去。
他想看看,‘祅孝禛’是不是真是姬家的女婿。
若不是,那就說明,祅孝禛存心欺騙,完全不值得信任!
…
“安九謨跟上來了。”姬姜冷笑道,“看來他還是不放心,想驗證我們的關係。”
洛寧覺得很有意思,“就當不知道。呵呵,堂堂一個大羅金仙,變成這副德行。”
兩人只當不知道安九謨悄悄跟在身後,直接往姬道真所居住的茅廬走去。
路過當年囚禁葉玄魚的小院時,洛寧看見院門口的狗骨,忽然一怔。
這狗骨給他的感覺,爲何怪怪的?
似乎有點虛無縹緲的熟悉?
洛寧駐足看着狗骨,忽然感到一種恍惚。
恍惚之中,他好像聽到一陣犬吠聲,那驚天動地的咆哮,穿越時空。
一隻黑色的巨犬,仰天狂吠,吞吐出滔天火焰,整個天地之間,都是一片火海。
恐怖的火域,似乎封鎖了一方世界。
而那巨大黑犬之上,赫然站立着一位神色冷厲、殺意滔天的女子。
那女子身後,是漫無邊際、鋪天蓋地的妖獸狂潮,猶如一片妖獸之海。
短暫的恍惚一閃即逝,意念中的一切驀然消失。
可洛寧卻驚訝無比。
“這是禍斗的遺骨?”洛寧不敢相信的看着小院和狗骨,“這裡面之前關過誰?”
“禍斗的遺骨?”姬姜也很吃驚,她第二次見到狗骨,沒想到是禍斗的遺骨。
“這個小院,兩萬年前關押過一個叫葉玄魚的大惡人。”
“葉玄魚以御獸證道,是唯一的御獸仙君。可不知爲何,她殺戮極重,縱容妖獸大肆食人,氣焰極其囂張,惹得仙庭震怒。”
“於是,當時的天機宮主張蒼語親自出手,拿住了她,關進天獄凡鄉,囚禁至死。”
“傳聞,這個大惡人是個瘋子。”
洛寧聽到這裡,心中有點不痛快。
這個小院,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悲哀。
“走吧,沒什麼好看的。”姬姜說道,“我進去過,裡面怨氣很重,葉玄魚可能真是個瘋子。”
洛寧搖搖頭,深深看了一眼小院。
兩人經過小院,走到姬道真的茅廬,姬道真正在獨自下棋。
他完全沒有一絲被軟禁的樣子。
“你怎麼又回來了?”姬道真眉頭一皺,“我說過,那位存在的出獄結果不變,我就絕對不會同意幫你們。”
“我就不信,楚荃能關我多久。”
他瞟了洛寧一眼,語氣居高臨下,“他是誰?來此作甚?”
姬姜感知到安九謨快到了,只好撒謊說道:“父君,這是你女婿,祅孝禛。”
洛寧仗着姬道真修爲被封,趕緊上前拜見道:“小婿祅孝禛,見過岳父大人。”
“祅孝禛?”姬道真看着洛寧,語氣森然,令人很不舒服。
即便此時他沒有法力,可洛寧也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忍不住毛骨悚然。
“你是祅禘的兒子?伱來頭很大啊,嘿嘿。”
洛寧的臉色頓時有點發綠。
姬道真居然也認識祅禘。
若非姬道真此時修爲被封,他絕對無法欺騙一位大羅金仙。
“不要緊張。”姬道真卻是露出笑容,“你倒是有資格當我的女婿,可是你的人品…”
“父君。”姬姜趕緊說道,“我和孝禛已經結爲道侶…”
姬道真點頭,“好吧,你這個女婿我認了。”
雖然他很痛快的認了女婿,可姬姜心中卻有些悲哀。
因爲她很清楚,父君之所以這麼痛快認了女婿,只是因爲這個女婿是祅禘的兒子。
一旦和祅禘成了親家,將來姬家就多了一個保障,有了後路。
至於自己的幸福,父君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欺騙父君的愧疚,就蕩然無存了。
正在這時,安九謨的聲音傳來:“姬道友,恭喜你有了一位好女婿啊。”
姬道真轉頭,看着蹣跚而來的安九謨,笑道:
“你這老魔頭,怎麼今日有空來找我?來吧,剛好陪我下棋。”
姬道真雖然是天憲宮主,可是和安九謨沒有私仇,也算是老相識。
他爲人圓滑,並非嫉惡如仇的正人君子,怎麼會和安九謨過不去?
所以,他進入凡鄉之後,倒是經常和安九謨下棋。
但是,幫助安九謨脫困的事情,他卻是想都不會想。
安九謨擺擺手,“我就是來湊湊熱鬧。姬道友今日和女兒女婿團聚,也算喜事了。”
姬道真哈哈一笑,“我這女婿還是不錯的,起碼出身絕不辱沒我姬氏。”
他不喜歡洛寧。可又畏懼祅禘等存在的恐怖實力,也就不反對洛寧當姬家女婿。
至於祅禘之子的人品,那就看運氣了。
安九謨見到祅孝禛的確是姬道真的女婿,算是一家人,總算放心了。
可以賭一次。說不定還能說服姬道真幫忙。
更好。
於是,安九謨決定將秘密告訴洛寧。
“姬兄,你們團聚吧,在下告辭了。”
安九謨道聲告辭,就離開茅廬,回去畫地圖。
等洛寧原路返回,就能看到地圖,得知機密了。
洛寧看着安九謨蹣跚的背影,感覺好像一條搖頭擺尾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