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山被破之後的種種線索都指向了秦王朱樉,人人都認爲這個秦王此番是在劫難逃了。只有道衍和尚認爲秦王絕不會束手待斃、要扳倒秦王可沒那麼簡單。其實還有深的一層意思道衍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如果秦王倒了,就只會剩下太子朱標一家獨大,以如今燕王朱棣的地位是萬難與之爭鋒的。秦王一倒,就再也沒人能撼動太子的儲君之位了,道衍原定好的借力打力、漁翁得利的計策自然也就沒法實現了。
想了想,道衍沉吟着說道:“秦王殿下是當今除了太子之外地位最尊崇、也是權勢最大的一個皇子,如今人人都在看着這個案子,其實說到底,是在看着太子和秦王撕破臉。可是,嘿嘿,偏偏卻忽略了一個人。這個人地位不可謂不高,權勢不可謂不大,可是被秦王擋着,倒顯不出來了。哈哈哈”
“哦?誰?”,朱棣和張玉經他一說,波光都爲之一跳,異口同聲地問。
道衍一雙三角眼閃着鬼火一樣的光亮,在昏暗的燈光下陰沉沉地可怕,幽幽地笑了笑,許久方從齒間蹦出幾個字來:“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
“胡惟庸?怎至於呢?”,張玉不明底細,聽說這個潑天大案還將權傾一時的宰相也牽連了進來,也不禁駭然。心裡想着,這個案子若是這麼發展下去,還不定又會牽扯出什麼皇親國戚、功臣舊部呢,到時候不知多少家庭又要家破人亡了!
“怎麼就不至於了?”,道衍淡淡一笑:“右丞相汪廣洋的死狀可是與當年誠意伯劉伯溫的死狀一模一樣啊。既然汪廣洋是被秦王私邸的□□毒死的,□□的源頭就已找到。只需問一問,還怕當年的案子不能真相大白嗎?哼哼,當年的案子,人人都知道是左丞相胡惟庸的手腳,卻礙於他的權勢,沒人敢揭發罷了。如今有太子主審,求功心切,胡惟庸素來又親近秦王,可沒少給太子下套啊。如今能栽在太子手裡,想必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聽道衍侃侃而談,就連朱棣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就算事實真如大師所言,當年毒死劉伯溫的真的是胡惟庸,可如今秦王的大案勢必會震驚天下,皇上真的會動左丞相這個左膀右臂?要審查秦王這麼大的案子,沒有他,只怕不行吧?”
“哦?殿下這麼看?”道衍眉毛一挑,盯着朱棣問道:“殿下覺得,皇上勢必會先處理了秦王殿下的案子,而後纔會騰出手腳來出掉胡惟庸?”
“難道不是嗎?”朱棣奇道。
“不,不,殿下這麼想,壓根兒就想錯了”,道衍搖着頭起身踱了兩步,斷然道。
張玉卻吃了一驚——好哇,這和尚是何許人啊?在燕王面前居然竟然敢這麼說話,也太膽大,太放肆了些吧?
只見道衍卻不管不顧,兀自說道:“殿下難道到現在還不瞭解自己的父皇嗎?當今皇上是那種對臣下勢力瞻前顧後、左右權衡之主嗎?哼哼,在和尚我看來,當今皇帝像漢武帝劉徹,也像宋□□趙匡胤——‘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是何其英雄豪氣的一句話啊。對一個小小的胡惟庸,皇上豈會放在眼裡。況且,皇上早就有心除掉中書省了。只怕從誠意伯劉伯溫慘死,朝中無人敢仗義執言那一日起,皇上就已經種下了心魔呢。試想一下,有哪個人主能容得手下有一個人見人怕、一手遮天的宰相呢?更何況是從腥風血雨裡走出來的當今洪武皇帝?前些年,皇上將老宰相李善長、駐守北平的李文忠調入京師,其實爲的就是分剝中書省的權利,制衡左丞相胡惟庸的。除掉他,去掉中書省,皇上就可以大權獨攬。只是一直以來,缺的,只是一個藉口,一個由頭罷了。如今天上掉下這麼好的一個機會,以皇上的謀略,又豈會錯失良機?”
道衍頓了頓,忽然嘆了口氣:“哎,其實......以當今皇上的手段和威望,只要在位一天,就沒人能做得了耗,也沒人敢動什麼心思。皇上要除掉中書省,只是爲羸弱的朱標太子鋪路罷了。爲這個太子,皇上可沒少費功夫,也沒少殺人啊。皇上這是要將惡名擔於一身,留下一個大好江山,讓這個太子去以仁治天下。哎,這份深沉地心思,只怕太子都不自知,反倒時常與皇上爭辯仁義,真真是可悲,又可嘆。皇上這幾年時常心灰意冷,甚至於對太子心寒,不就是因爲太子沒有參透其中的三層妙義嘛!”
這確是看得深了,也見得透徹,朱棣心中慨然而嘆,面上卻不顯露出來,就着話頭問道:“可就算皇上有心除掉中書省和胡惟庸,以如今的局面,只怕不是時候啊?一個皇子,一個宰相,攪鬧不好,動了國本,可就不合算了呀?!”
“動搖國本?這一條,殿下大可以放心。只要皇上在一日,國本就動不了,也是垮不了的”,道衍似乎精神耗盡,病怏怏、緩緩地說:“而且,是否真會動秦王,只怕還未可知呢。且看秦王的後招吧,但有說得過去的理由,皇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的。皇上殺人無數,其實對幾個皇子,卻是護犢情深得很啊。將你們打發到封地守邊,卻把太子團團保護在京師護侍起來,這是極高明的一招啊。皇上難道不知《漢書》嗎?難道不知道漢朝就是因爲分封諸王於封地,而至景帝時的‘七國之亂’,不得不殺了一代賢臣晁錯?這是驚天動地的大事,皇上不會不知的!可既已知分封諸王的弊端,皇上還是要如此做法,殿下就不覺得奇怪嗎?”
其實自從燕王被派往封地,這個謎團就一直纏繞未解,此時道衍自己說了出來,不禁放了酒杯,側耳靜聽。
“哼哼,當今皇上的分封諸王和東漢時候有些不一樣”,道衍四肢一攤,軟綿綿地依靠在椅子上,似乎已經累極,只一對眼睛精光閃爍,聲音很沉,卻猶如金石之音,在這吟風樓裡響徹:“東漢時各地諸王的權柄太大,如今皇上分封諸王於封地,名爵極高,卻有一條——兵權極薄。兵權在哪兒呢?在朝廷的手裡,在皇帝的手裡。這就可以免了東漢時期諸王自成體系,敢於朝堂叫板皇帝的弊端。而且,諸王分於各地,可保朱氏血脈繁衍,就算皇權動搖,江山也不至於落入他姓之手。哼哼,皇上這一招,恐怕妙謀了不知多少年了,也斟酌了不知多少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