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素來知道邱福這個人——雖然勇武,卻與朱能不同,朱能是忠勇有餘慮事不足,邱福則是有勇有謀、且極爲心細。
聽着邱福的建議,朱棣也覺得話說得在情在理,不禁撫額沉思了片刻,卻又搖了搖頭:“本王身爲皇子,魏國公縱然功勳昭着,也是國丈,可也不至要本王去迎接於他。這......於禮不合。況且父皇極重禮儀,若是本王去迎接他,只怕還要給他惹禍呢。再說了......”,
朱棣若有若無的一笑:“該勞心這件事的,應該是陳亨纔對。我們又替他着個什麼急呢?朕就藩近一年,可還從沒見到過這位都指揮使呢。嘿嘿,興許,過一陣子,咱們就能見到他的真容了呢!”
燕王此話說了不足三日,北平衛都指揮使陳亨就來到隆福宮求見,卻被在門外戍衛的朱能給攔住了。陳亨身爲正二品都指揮使,掌管一府軍權,且身爲國丈,竟連燕王府的大門都進不了,氣得臉色煞白。朱能粗性漢子,見來人擺譜,撂下一句“涇國公、北平衛都指揮陳亨求見燕王殿下”便站在原地凝神看着自己,一副了不得的模樣,朱能也早就火起了,又聽說是一直在背地裡做耗的那個都指揮使,更不願給他好臉色,因而只橫了陳亨一眼:“你說你是陳亨,你就是陳亨啊?!官憑!”說着伸出了手往陳亨跟前一攤,竟真的索要官憑。
要知在明朝初年,洪武皇帝極爲講究士農工商的服飾,你是否爲官、是否有功名在身,服飾都是有定製的。因而一個人的身份,只要從他的服飾就可以看個□□分了。更何況,官憑乃是官員爲官的憑據,不會隨意帶在身上,頂多也就帶個拜帖以示謙恭。而且官宦人家一般也不會真收拜帖,只是禮節性的接過來看一看,或者看都不看便迎了進去。
如今倒好,這個守門的衛士居然向陳亨這個國丈索要官憑,陳亨怎能不氣?
陳亨擡腳便要往回,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很是不憤地瞥了朱能一眼,從懷裡掏出拜帖遞了過去:“呶,這是本官拜帖——”
朱能哪裡識字啊?卻面無表情地看了陳亨幾眼,就像看賊似的,這才緩緩地打開官憑,像模像樣的看了起來。陳亨見他將自己的官憑倒着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強忍着怒火嗔怒道:“你......你拿反了啊——”
朱能情知露了餡,臉“騰”地就紅了起來,很快又鎮定了心神,白了陳亨一眼,強辯道:“你懂什麼?我在看你官憑裡是否藏了暗器。若是要刺殺我家燕王,瞧我不扒了你的皮”。
“你......你.......”,陳亨哪裡受過這等氣啊,便要伸手去奪自己的拜帖。不妨從裡面忽然竄出一個孩子來,伸手就將朱能手中的拜帖奪了過去,隨手就是一丟,說來也是巧了,拜帖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廊下的臭水溝裡。
陳亨轉頭要罵,卻見那孩童已然拉着朱能的手跑了開去,一邊跑還不一邊說:“朱大哥,你字都識不了一籮筐,在這裡看什麼文啊。走走走,陪我去掏了東門大槐樹上的那一窩老鴰去。這老頭,愛進去就讓他進去唄,裡頭還有邱大哥把着呢——”。
說話間,二人已是去遠了,留下陳亨呆立當場,又是氣又無可奈何。裡面的邱福早把一切看在眼裡,那孩童不是別人,正是燕王的貼身太監鄭和來故意惡作劇。邱福看了暗叫過癮,眼見着作弄這個陳亨夠了,忙忍着笑,假做詫異地迎了出去:“喲,這不是指揮使陳大人麼?您怎麼站在門外啊,這大冷天的,萬一着了涼可怎麼得了?來來來,大人請進來用茶”,說着忙不迭地給陳亨讓開了一條道兒。
陳亨與邱福打過幾次照面,故而認得。陳亨因方纔被作弄了一番,此時兀自站在門外有些發愣,盯着恭敬的邱福端詳了半響,也瞧不出這邱福知不知曉方纔的事,莫非門口那名傻頭傻腦的護衛真是個愣頭青,無意爲之?
想着,陳亨又不好發作,可也並不給邱福好臉色,眼角瞥了他一眼便大踏步往裡走去,一邊走一邊大勢地說道:“嗯!你們燕王今日可在府中啊?”
邱福聽着心頭也來氣,卻不便發作,跟在只淡淡一笑:“燕王殿下正在府中讀書。陳大人找燕王殿下有事?”
“嗯——”,陳亨嗯了一聲,卻不說來此何事,顯是覺得邱福位卑品低,不夠格罷了,只是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隆福宮裡的陳設,顧盼之間十分倨傲無禮。
邱福瞧着他模樣兒,真恨不得一腳將這個指揮使踢出門去,着實不願跟這等樣人多打交道,因而加快了步子,將陳亨領至會客廳,說了句“我這就去稟燕王殿下,陳大人且稍候片刻”便匆匆走了。
陳亨又只“嗯”了一聲,看也不看邱福,徑自到上首客座便坐了下去,本想着丫鬟便該給自己上茶了,可左等右等,半個時辰過去了,竟一個人影也沒見着。陳亨氣急,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去又站起來,時而在廳內踱步,時而又來到門口便要拿腳自去了。可一想,自己已然入了府,邱福也說去稟報了,萬一燕王什麼時候真來了卻不見自己蹤影,那就太失禮了,若是被御史一本奏到皇帝那裡,自己也是理虧,免不了要吃掛落。怪只怪自己不該進來,既已進來,便不能輕易出去了。想着,陳亨也只得頹然落座兒。
如此這般,直等了近兩個時辰,原本怒氣衝衝的陳亨早等得沒了脾氣。這許久連杯茶都沒喝,陳亨只覺得頭有些發暈,身上也有些發冷,真真個有苦難言。
正當陳亨將手攏在袖子裡打着瞌睡,旁邊忽然傳來一陣震喝——“陳大人,燕王殿下到了,你兀自坐着瞌睡,也太膽大了吧”。
陳亨雙手支着下巴,被這突如其來的斷喝驚得手一鬆,頭差點跌撞在硬邦邦的紅木椅把手上,呆了呆,擡眼看去,果見一個敦厚威儀青年男子揹着手正冷冷地看着自己,臉上像結了冰一樣,一絲表情都沒有。
陳亨被此人威壓的氣勢攝得無端慌亂了起來,心中暗暗吃驚——這人就是四皇子朱棣,怎得與自己想的不一樣呢?太子朱標,秦王朱樉,自己都是見過的,就更別提自己的女婿晉王朱棡了,卻只這位燕王素未謀面,只聽說此人好武而已。原想着肯定與其餘幾個皇子並無二致,雖性格各異,可畢竟都是天潢貴胄、龍子鳳孫,定是位不知人間疾苦、世間險惡的公子哥兒罷了。可如今見了,竟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若用其他幾個皇子與他比,還真是遜色不少。難怪近年來,這位四皇子聲明日隆,就連洪武皇帝都越來越對他寵信有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