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徐達其實一路惦記的都是徐儀華,如今聽說她又產下一位皇子,母子也都俱平安,心中頓時鬆下一口氣來,又聽朱棣數落長子朱高熾,不禁抿嘴笑着寬慰:“孩子小時候看不出來的,年歲大了就變了。常遇春與我同鄉,比我小了好幾歲,小時候都見了的,極其木訥的一個人,誰能料得到他長成之後會成爲一個人見人怕、開天闢地的天下第一勇將呢?所以啊,殿下徑自放心就是。依着我看來,無論是當今萬歲,還是殿下您,都是極英雄的人物,虎父無犬子嘛,朱高熾定然也是差不了的。”
湯和和傅友德見他翁婿二人說起了家常,對望了一眼,心中會意,趁着話縫隙忙道:“魏國公與王妃父女一年沒見了吧?如今王妃又誕下王子,難得你們一家團聚。佈置駐軍關防的事便有我們二人代勞了,魏國公就留在隆福宮,看看王妃,也看看小王子。咱們諸將人多,就先回去,改日再來叨擾燕王殿下!”
見他二人要走,徐達忙攔住,又朝朱棣道:“殿下,我身爲北征主將,佈置駐軍的事不可以置身事外,否則在萬歲那裡也是交不了差的。我且去先去佈防駐軍,等得了空再來隆福宮拜見殿下”,說着徐達閃過一絲笑意:“再說了,我一路行軍,都沒來得及給兩個小外孫帶點禮物,空着手,我也不敢上門啊,否則只怕連王妃都會見怪的。哈哈哈。”
一語說得衆人都笑,朱棣心中欽服徐達的勤勉謹慎,也點了點頭,朝徐達等人道:“那本王就在府中備好酒菜,只等魏國公、信國公,還有潁川侯一醉方休了,哈哈哈”。
湯和與傅友德都知道這位年輕的燕王是洪武皇帝幾個皇子中最英武豪氣、不拘小節的一個,很得軍人的脾性,因也都頷首而笑。
徐達領着百餘名官員到了隆福宮磕頭行禮,給了燕王極大地榮光,轉眼就又領着衆人退了出去,一邊走一邊已是開始分撥衆人:“如今元兵大軍就在北邊伺機而動,諸位都是邊防守將,不宜在此多做停留。蛇無頭不行,若是元軍趁機攻打,千里防線但有一點被破,元兵就會如洪水一般的涌進來,北平城則危已。所以,諸位來此迎接,徐達承敢厚情,然而國事爲重,徐達只有又請諸位回去了!”
說着徐達報拳一稽。
北平、燕山一帶的守軍基本都是徐達帶出來的兵蛋子,一步步累積軍功才升至如今的一方裨將,也都知道徐達向來言出如山,極少多餘的廢話,如今聽徐達一聲吩咐,哪有不敢從命的?頓時一窩蜂地抱拳回禮,聲震屋瓦:“末將得令!”言罷從遠處候着的衛兵手中接過馬,打馬而去,也不再來回報請示。
一時間百餘人的隊伍已去其半,都指揮使陳亨此時臉都綠了,這些軍官在徐達沒來之前全聽自己號令,如今倒好,徐達一聲令下,他們一個個連招呼都不打就徑自去了,已經全然沒把自己這個上峰放在眼裡了,也忒過勢利了些。對徐達呢,陳亨又是嫉妒、又是懷恨、又不免敬畏,卻也無可奈何。
徐達看也沒看臉色陰晴不定的陳亨,斷然道:“陳大人,你選的駐軍之地好歸好,卻並不妥當。”
陳亨小心思正在心裡滴溜溜地轉個不停,聽徐達斷然否決了自己勞累了五個月才安排出來的勞軍方案,臉“騰”地就紅了起來,想怒卻又不敢,還得安耐着性子賠笑問道:“哦......哦?這......這卻是爲何?不知下官選的駐軍之地有什麼不妥之處?”
“並無不妥,卻不利行軍”,徐達面容齊和地沉聲答道,話說得毫無餘地,直把陳亨噎得、氣得......血都要吐出來了。陳亨從來沒見過如此蠻橫、強硬的兩個人,心裡早把他們翁婿二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徐達扭頭正想找湯和、傅友德說話,卻見一衆文官尚且跟在身後,不禁失笑:“喲,諸位大人,你們也都請回吧。這裡剩下的都是我們這些粗人的事兒,你們也幫不上忙,且都回去吧——”
一羣文官一直跟在身後,早覺得不是味兒,無可事事、插不上話,卻又不敢走。如今聽徐達一聲吩咐,就如脫了牢籠的獼猴一樣,渾身輕快,一齊朝徐達、湯和、傅友德等人深施一禮,匆匆退了出去,卻已悄聲商量起去哪兒喝花酒的事了。
頓時跟在徐達等人身後的竟只剩下都指揮使陳亨和他的一衆屬僚,個個面面相覷,不知何去何從。陳亨呢,想接着方纔的話問問駐軍的事兒,卻見徐達和湯和、傅友德等人高深莫測、不願在自己跟前多說的模樣兒,只覺得膩歪,渾身上下像是沾滿了跳蚤似的,十分的不自在。
陳亨的神情,徐達等人早看在眼裡。可湯和是個不願多管閒事的主兒,故而也並不多說什麼。傅友德與秦晉二王交好,見陳亨的模樣兒倒也覺得尷尬,想說什麼,覷了覷一旁沉鬱訥言的徐達,又還是住了嘴。
徐達面色總是一副憂鬱淡然的模樣兒,似乎千軍萬馬在他眼中也只是煙雲,因而誰都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可知情地兒的人都知道,徐達早年可是個剛正不阿、勇武正派、敢怒敢言的鐵血漢子,可自從洪武五年因輕敵冒進遭遇平生第一次小敗而被洪武皇帝召回應天府,後又直言胡惟庸結黨亂政被朱元璋斥責,這位千軍萬馬的統帥就開始閉門不出,讀書釣魚。久而久之,等這位戰神再見世人時,眼神裡就憑空多了一分憂鬱和空洞。
徐達似乎在想什麼,沉吟了片刻方回首望着陳亨,淡淡地說:“陳將軍,我們出京前已經得了萬歲的密諭,對本次行軍已有籌劃。但是萬歲並沒有旨意讓陳將軍也獲悉此事,所以請恕我等不能告與陳將軍知曉。另外我方纔也已跟陳將軍說過了,流民不可再阻擋於城外,就讓他們先去永平驛場吧。陳將軍在永平驛場爲大軍準備的菜食,都分發下去。至於北征大軍嘛......”。
說着徐達稍一沉吟,與湯和、傅友德對望了一眼,已是拿定了主意:“大軍今夜就宿在密雲水庫,與永平驛場只有數裡之地,若是流民在永平驛場鬧事,大軍也可須臾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