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女子在外高聲招呼,屋內這才慢悠悠地閃出一個俊俏男子來,顯然便是潑辣女子口中的當家的了。男子想是在午歇,睡眼惺忪地眯着眼就踱了出來,擡眼見外面坐了這許多人,也是吃了一驚。只見男子竟很是知禮,只呆了一呆,很快便含笑朝朱標一羣人揖了揖手道:“喲,今天是什麼日子,竟來了這許多貴客?多有怠慢了,諸位且坐,我這就給諸位煮茶去”,聲音竟也十分的纖弱,絲毫沒有陝甘一帶男子的粗獷和陽剛。
說話間這男子已是徑自來到火塘生起了火,又往十幾只瓷罐裝上一些茶葉不像茶葉、樹葉不像樹葉的東西,再兌上水,這才放到火塘煮了起來。
朱標等人瞧着男子煮茶的手法,只覺得新奇,但見他手法熟練,顯然是不知擺弄過多少次的人了,斷不至是糊弄自己。眼見男子現在閒下來,黃子澄試探着問道:“這位相公,瞧着你倒像是個讀書人,怎得做起了茶館的買賣了?不知相公如何稱呼?”
男子剛說了句“在下姓王”,那女子已是端着一瓢水匆匆出得門來,白了一眼黃子澄,沒好氣地說:“呸呸呸,別跟他提讀書了。讀書有個屁用。成天讀書,就能讀出銀子來?沒有銀子,吃什麼喝什麼?哼,老孃當時就瞎了眼,嫁給了他這麼一個讀書人,害得落到這副田地。這些年若不是我把他的書都用來生了火,逼着他去做些買賣,如今只怕早就餓死了呢。哼,你們這些爺啊,成天吃飽了沒事,什麼之乎者也的,咱管不了。可是他,要再敢讀書,瞧我不死給他看”,說着竟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王姓男子的腦門兒。
男子臉上一紅,朝黃子澄等人尷尬地笑了笑,無奈地又回到火塘邊,不言聲兒地煮起茶來。黃子澄等人都知道這女子潑辣,不想竟到了這地步,也自不敢招惹,互相對望了一眼,吐了吐舌頭,不敢再提。
約莫過了半刻鐘,火塘上的瓷罐就咕咚咕咚地冒起了白起,男子慌忙拿起腳邊的一個鉗子,一個一個地將瓷罐鉗了起來擺到朱標等人的桌案上。朱標等人都沒見過這喝法,眼見瓷罐剛從火塘上取出,斷然下不去手,更別說喝了。
男子顯然瞧着了衆人的疑惑,淺淺一笑:“諸位想來是從南邊來的吧?這茶可不是就着瓷罐喝的。你們且稍坐——”,說着轉身入內,搬着一個小木盆就出來了。木盆裡裝着的,卻都是一個個的泥色小瓷盅,在每人跟前都擺上。這才用木鉗將瓷罐鉗起,往小瓷盅裡將茶都倒了出來。
衆人不想這喝茶的法子如此講究,但見二指大小泥色小瓷盅內的泛黃的熱茶,模樣兒煞是好看,挨近了聞一聞,卻是一股青澀的味道。朱標不禁朝黃子澄等人笑道:“嘿嘿嘿,瞧着這位王相公的手段,這茶想來也是錯不了。看來咱們這一兩銀子花得值呢。”
黃子澄等人都覺得稀奇,因燥熱了許久,此時聞着這青澀的茶香,已是勾得口水在嘴裡直打轉兒。可太子朱標不動,誰又敢冒失地舉杯自己飲了呢?
一直木頭似的坐在一旁的錦衣衛副指揮使蔣瓛卻忽然起身來到朱標跟前,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兒在朱標跟前的茶水裡試了試,又聞了聞,方朝朱標點了點頭,不言聲兒地又回到自己的位置枯坐起來。
衆人一路走來,對蔣瓛的做法已是見怪不怪,知道蔣瓛這是在試毒呢。太子朱標此行,只讓他一個江湖客帶着錦衣衛隨行,那自是將太子的安危繫於他一人。因而自打出了應天,無論吃飯、喝酒,甚至於在路邊飲一口山泉,沒有蔣瓛先試毒,朱標都斷不能入口的。
此時見蔣瓛點頭,朱標方笑了笑,拿起小瓷盅淡淡地飲了一口,卻忽然皺了皺眉,滿面扭曲,猛地又“噗”的一聲又吐了出來。
衆人情知有異,忙都起身圍了過去,七嘴八舌地問:“公子,怎麼了?可是這茶裡有什麼古怪?”
朱標苦笑着擺了擺手,許久方長吁了一口氣:“莫要大驚小怪,並無什麼不妥。只是......只是這茶的味道有些......有些不太一樣。”
“哦?”
衆人詫異地對望了一樣,回到自己的位置,端起瓷盅也都飲了,卻都猛地又吐了出來。胡延平已是怒不可遏,搶上幾步,一把揪住王姓男子:“好你個店家,我們付了這許多銀子,你竟給我們喝的這是什麼玩意兒?苦得跟藥似的。欺我們臉生麼?瞧我不把你拉去見了官去,哼,苦頭有你吃的。”
那女子在裡屋聽到外面吵鬧出得門來,卻見胡延平正揪住自己當家的在發作,不禁眉毛一挑,噌噌幾步便竄了出來,劈手就擰住胡延平的胳膊,將王姓男子擋在身後,指着胡延平唾面罵道:“我呸,早瞧着你不是個好東西。也不知哪兒來的混賬王八蛋,到我們港口鎮來撒野。你也不去打聽打聽,你姑奶奶我是什麼人,竟敢到這裡來耍渾?你給我撒手,快撒手,再不撒手瞧我不打斷你的泥土子——”
說話間女子果真往前欺了幾步。
胡延平眼見這女子腆着胸脯就蹭了上來,不禁想到方纔瞟見的那白花花的模樣兒,臉上又是一紅,不自禁地就退了幾步,扯着王姓男子的手已是鬆了。
王姓男子卻不見怪,哭笑不得地朝胡延平道:“諸位誤會了,在下給諸位煮的茶,其實也可以算得是藥。乃是用板栗葉、桑樹葉混在一起煮的。苦是肯定的,可也解暑。幾位可能不曉得這秦晉之地的氣象,就這熱殺人的天兒,你們不解解暑,只怕過不了一個時辰,便會倒在路上。就算諸位身子骨壯實,被這酷熱烤上衣烤,只怕三天都會食不甘味的。所以,在下先得給諸位煮一些祛暑茶,既解暑,也可開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