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師爲太子朱標主持大喪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召見冒雪請見的錦衣衛指揮使楊憲,方纔知道這暗害太子的幕後黑手八成是自己的二兒子秦王朱樉。聯想起朱樉如此聰明的一個人,竟然也會像其他年幼皇子一樣,不得旨意就急匆匆地趕來京師奔喪,這本身便透着一份心虛。只可嘆洪武皇帝的六十五大壽,卻要在爲子扶喪中渡過。而那罪魁之人,竟是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如今正在太子靈柩前哭得昏天黑地,這份狠辣、這份虛僞,聞之都不免心驚啊。朱元璋心底裡恨不得一刀殺了秦王這個逆子,可畢竟是自己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人呢?自己剛剛失去的大兒子,難道還要馬上親手除掉自己的二兒子不成?
朱元璋一邊思忖着如何發落大逆不道的秦王,一邊卻悄悄地派人傳了密旨給遠在北平的四皇子燕王和遠在山西的三皇子晉王。
燕王朱棣依着道衍的授意,安安分分地待在北平,只是上表朝廷請旨奔喪。可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一封密旨。朱元璋在旨意中言,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兒不花、知院阿魯帖木兒等多次騷擾北境,詔命晉、燕二王分兵兩路北征。又以潁國公傅友德爲徵虜前將軍,南雄侯趙庸、懷遠侯曹興爲左右副將軍,定遠侯王弼、全寧侯孫恪爲左右參將,督兵從徵。敕王弼率山西兵馬聽從晉王節制,其餘均歸燕王朱棣節制,旨到即行!
國喪期間不可輕動干戈,這是古之通例。漢武帝時,突厥趁太皇天后竇氏薨逝的大喪之時襲擾邊陲五郡、殺掠無數,劉徹一代雄主尚以國喪不便用兵爲念,而隱忍了三年有餘。怎麼剛剛明旨頒佈的洪武二十五年爲國喪,後腳就來了密旨要自己動兵北伐呢?
燕王朱棣拿着密旨有些疑惑,卻也興奮異常。他雖從武多年,也打過一些戰,可像這樣的以自己爲統帥北伐的事,還是平生首次。況且自打徐達薨逝,藍玉北伐,自己在北平、燕山一帶的兵權就徹底旁落了。如今不僅讓自己重掌了軍權,還將北伐重任全託於自己,這驟然而來的信任,着實令朱棣驚喜不已,卻也十分的詫異,便連連叫家人去大慶壽寺請道衍和尚。
道衍雖說隸屬僧録司,又是大慶壽寺的住持和尚,實際上卻並不喜歡唸經,沒事便愛讀書,涉獵兵史奇謀之術,再閒來無聊便是下棋睡覺,因而原本高大的身材越發養得白白胖胖的。加之一對三角眼,令人怎麼看怎麼不舒服。若不是有一對一字長眉橫在臉上,稍顯仁慈之氣,任誰也不會相信這人竟是一個出家人的。
道衍此人雖說高大,卻有一股暮氣,或者說是病氣,總是一副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的模樣兒。得了燕王府傳來的信兒,便迤邐往王府趕。燕王府離大慶壽寺只一街之隔,須臾便至。因燕王府的家丁都認得道衍是朝廷派來陪燕王誦經的高僧,也沒人攔他。道衍直趨後花園吟風樓,此時朱棣卻早已等在了樓下。
道衍一邊隨朱棣上樓,一邊覷着朱棣的臉色,忽然笑道:“殿下,這麼急匆匆地叫貧僧過來,是有什麼喜事吧?”
朱棣眉宇間十分的齊和,笑吟吟地將道衍迎進了吟風樓坐定了,方苦笑道:“哎,本王便是天生的辛勞命。在別人看來的苦事、難事,在本王看來,卻是喜事。所以……如此看的話,大師所言倒是並無不妥”,說着朱棣便似笑非笑地便從懷裡掏出一本黃陵小本遞了過去。
“黃陵?!”道衍愣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忙一把接了過來,上上下下展讀了三遍,忽然合上奏章遞還了過去,人卻開心地笑了起來:“哈哈哈,恭喜殿下賀喜殿下,這還不算喜事算什麼呢?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哎呀……只不知爲何沒有喜鵲在燕王府長鳴呢,真是奇哉怪也。”
朱棣重掌兵權、統帥一方,本也高興,可瞧着道衍的神色竟是比自己還高興似的,聽着他似玩笑似調侃的話,不禁詫異:“大師,行軍打仗乃是本王畢生所好,能有此機會大展身手,本王高興一些並不過分吧?可不知大師卻是爲何而歡喜?”
道衍打量着朱棣半響,忽然自失地一笑,悠然起身踱了兩步,忽然回身,壓低了嗓音悄聲道:“殿下,您大位有望了!”
“什麼?”朱棣身子一震,吃驚地看着道衍,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大師方纔說什麼?”
“我說,殿下您大位有望啦”,道衍笑嘻嘻地重複了一遍,來到朱棣跟前坐了下去:“殿下您難道沒有看出來麼?這國喪期間,怎麼忽然要用兵了?用兵也還罷了,還要兩位從來不曾統轄一方的皇子來北伐?這……嘿嘿嘿,萬歲屬意殿下和晉王兩位皇子接替皇位確屬無疑,只不過在您二位中間決疑難下罷了。所以這纔要二位王爺各統兩路軍馬北伐,誰佔優,誰自然就要入柔儀殿了。”
“是嗎?”朱棣仍不敢信:“那二哥呢?太子薨逝,依着位份,當立二哥纔對啊。怎麼輪得到三哥和我了?”
“秦王?殿下是說秦王?”道衍彷彿不認識似的看着朱棣,嘴角吊着一絲獰笑:“秦王不安臣位、爲非作歹、殘虐百姓,這也還罷了。萬歲看着已故皇后的面子上,還不會把他怎樣。可太子西巡一番,一回來就暴斃了,嘿嘿,殿下不覺得有些奇怪嗎?貧僧料想萬歲爺會覺得奇怪的。如今……只怕萬歲早已將事情查明瞭。秦王……嘿嘿嘿,想做太子是不能的了,不被關進宗人府便算好的了。”
“你是說……是二哥害死了太子?”朱棣霍地起身,吃驚道。
道衍卻擺了擺手:“此事萬歲就算查清了,也不會公諸於衆的。紀綱前番來信說要查清大事之後方纔入北平見殿下,若是貧僧所料不錯,紀綱要查的大事,只怕也是此事了。算起來,應該不日便有消息傳來的。”
說着道衍又搖了搖頭:“哎呀……這些事都已不重要。殿下如今要想的,是如何把這一戰打好。這許多年的心血,只怕全繫於此呢。殿下,關鍵時候,您怎可還分心於其他事呢?”
“哦”,朱棣將信將疑,愣了半響,忽然下定了決心似的問:“大師以爲,這仗該怎麼打?”
道衍蹙了蹙眉,起身在屋內繞了兩圈,忽然站定了,咬牙道:“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