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三刻,燕王朱棣與新進的王妃徐氏在女官們的伺候下早早地起身浴洗畢了,穿上嶄新的朝服,也不及用早膳便依着古禮匆匆趕往坤寧宮拜見皇帝朱元璋以及皇后馬氏。
只此時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卻並不在坤寧宮,而是早早地便去了奉天殿處理朝務,勤於朝政是這位貧苦出身的皇帝最鐵打不動的一件事情。
皇后馬氏重病了許久,也是剛剛見好,卻仍舊下不了牀,未免失禮只得在臥榻上披了皇后朝服,與徐氏說了一小會兒家常。因魏國公徐達一家與洪武皇帝及馬皇后均是故人,早年間就已十分捻熟,馬皇后對徐氏言語間十分的齊和,多有關照,臨了又給朱棣及徐氏賜了一席宴席,什麼桂花糕、薩琪瑪、紅棗蜂蜜羹一應點心應有盡有,皇后馬氏因病卻不作陪。
朱棣和徐氏二人怕叨擾皇后,又豈敢多做停留?兩人分別撿着每個菜吃了一口,便匆匆拜別。
因奉天殿是國家機要重地,徐氏身爲女子,未有奉召,不便入內朝見。因而出了乾清門,徐氏便與朱棣分別,從東華門出了宮城,再走東安門出皇城,繞道太平門直接回三法司衙門附近的燕王府府邸。
朱棣原覺得既已去坤寧宮見過禮,再專門去奉天殿拜謁皇帝有些多餘,可思忖再三,想着皇帝性子深沉克忌,多些禮數總是不錯的。便鄭重其事,特意從西華門出了宮城,走右掖門,繞了一個大彎專門到了午門外,整肅了衣裳求見皇帝。午門外守候的衛士見是燕王朱棣,慌忙入內稟告,只片刻便回報說皇帝叫進。
朱棣忙理了理袍服,快步入內,過內五龍橋,遠遠地卻瞧見一皇子服飾的男子出了奉天門,正要繞道去武英殿。
“五弟?!是你麼?哈哈哈,真是你啊,可有一陣子沒見到你了”,待朱棣看見那人眉目不禁高興起來,快步走了過去。
來人正是一直四處遊歷,要寫一部《救荒本草》的朱棣的同胞弟弟,被封爲吳王的皇五子朱橚。朱橚此時正一臉抑鬱,滿是憤憤之色,擡頭見是許久不見的親哥哥,也是高興,跑了幾步就擁了上來。
眼見二人喧鬧得聲音有些大,守在奉天門外的太監慶童忙上前賠笑,悄聲哀求道:“哎喲喂,殿下,二位殿下喲,皇上今日心緒可不好,莫要吵着了皇上。若是讓萬歲爺聽到這邊的動靜,那奴才的罪過可就大了去啦,被活剮了都是有的。奴才這裡求求二位殿下了”,說着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ωωω• тт kan• ¢〇
“父皇如此寵你,怎會捨得將你活剮了呢?”朱橚口無遮攔地笑道。
朱棣忙擺了擺手,看了看慶童,只見素來伶俐整潔的一個小太監胸口上青段袍服竟然溼了一大片,更好笑得是上面還沾着幾片泡開了的茶葉,也不禁忍不住笑道:“你這猢猻今天是怎麼了?膽子那麼小?衣服溼了都不曉得麼?你敢情用朝服來泡茶了吧?哈哈哈”。
說着朱棣又朝裡看了看奉天殿,詫異道:“今兒......你怎麼守在了奉天門?那裡面誰在伺候皇上呢?”
慶童年紀與朱棣略小,素來很受朱元璋的寵信,與尚膳監的太監而聶、印綬監的太監樑民被視爲最有可能接替十二監之首的內宮監老太監趙成的三個人,最是機敏圓滑,八面玲瓏的一個人。
只今天慶童的伶俐勁兒明顯收斂了許多,弔喪着臉,反倒有些呆滯似的,苦笑道:“燕王取笑了,這哪兒是下官要用衣服來泡茶啊?就算給我一萬個膽兒我也是不敢褻瀆這寶物的。這......這是皇上在朝上生氣,將茶水潑在了下官身上。哎......天可憐見的,下官被茶水這麼一燙,一時沒忍住就叫了一聲而已,嘖嘖嘖......就被皇帝抽了二十鞭子,打發到這奉天門伺候了”,說着還轉了個身讓朱棣兄弟二人瞧自己身後,只見慶童後背上、褲子是隱隱地沾着血跡,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顯是被打得不輕。
吳王朱橚許是經過這一年多的歷練,雖仍舊是亭亭玉立一副俏書生的模樣,卻老練了許多,只一對眸子若有若無地閃轉不停,裡面總是像藏着什麼似的。
只見朱橚一笑:“你被抽了二十鞭子,潑了一杯茶水便像死豬似的。我堂堂吳王被皇帝當着大臣的面訓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臨了還被打發到大本堂閉門讀書三個月,嘿嘿,關在那小屋裡,悶也得把我悶死了。嘿嘿,我堂堂皇子、王爵在身的人都沒叫一句苦、訴一句委屈呢,你在那兒嚎個什麼勁兒啊?”
慶童聽了這話似乎心裡平和了一些。朱棣卻吃了一驚,打量着朱橚問道:“你被父皇訓斥了?卻是爲何?”
朱橚見朱棣着急的模樣,嘻嘻一笑,閃爍着眼睛道:“嗨......還不是說我不該私自離宮去寫《救荒本草》唄。還說什麼君子當治天下、富百姓,那才大善。而不能一味鑽營小技,叼買人心。嘿嘿,我寫《救荒本草》居然成了叼買人心了?哼哼,真真氣煞我也”,說話間朱橚依舊是一副不以爲然、憤恨不平的不服管教模樣。
朱棣雖然歷來深沉,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然則心底清明得很,平日裡沒少爲這個舉止有些荒誕的弟弟擔心,此時聽了朱元璋對他的考語雖覺得有些過了,卻也是句句誅心,不無道理的。眼見着朱橚還要強辯,不禁打斷,沉吟着一笑道:“嘿嘿,弟弟你何必那麼躁性呢?去大本堂讀書有什麼不好的?你不瞧哥哥我,想去還去不成呢?嘿嘿嘿”。
朱橚心知朱棣自幼不受皇帝和皇后待見,不能和其他皇子一般到宮內讀書,因而大本堂對朱棣而言確是從來沒有去過的,此時見朱棣說得苦澀,倒有些不好意思,便轉了話題,眨着眼嘻嘻笑着悄聲道:“哎,說這些幹什麼?嘿嘿嘿,別以爲我不知道,哥哥你Ian在可不同往日了,空印一案之後還有誰敢小瞧於你?只是哥哥你昨日大婚,韓國公李善長把個禮節磋磨得忒繁瑣了些,連我們這些兄弟都沒福觀禮。原想着今夜到哥哥府裡補個賀禮,喝杯喜酒呢”,說着一攤手:“嘿嘿嘿,誰曾想今兒一大早就被髮配大本堂讀書去了。哎,看來只有在這奉天門給四哥你道喜了,哈哈哈”,說着竟真做了個揖。
朱棣嗔笑道:“自家兄弟,哪兒還在乎這些虛禮?”
朱橚卻連忙擺手,笑道:“不......不......四哥這次可錯了。孔子云,君子以何治國?禮也。君子又以何處世?還是禮也。禮如此之重要,弟弟我又怎能在哥哥跟前不知禮呢?嘿嘿嘿,禮還是要到的,否則嫂嫂會不會認我這個兄弟還不好說呢?哈哈哈”。
說笑間朱棣兄弟二人擡眼瞥見奉天殿迤邐出來不少大臣,朱橚忙止了笑聲,與朱棣匆匆告別,拐進武英殿、過武樓,從乾清門入後廷,再走東六宮到大本堂。
朱橚剛剛離開,一衆大臣正巧出了奉天門,朱棣仔細看去,只見這羣人裡面除了欽天監監正土耳其人馬德魯丁是正五品、欽天監監副廖均卿是正六品之外,其餘人清一色俱都是中書省、五寺、及都察院的三品以上司官。
這羣人遠遠瞧見燕王朱棣立在奉天門,忙都過來招呼見禮,卻只匆匆道了喜問候了兩句便告別着一窩蜂退了出去。
見他們這幅摸樣,朱棣也是一愣,心中暗暗詫異。
慶童趕忙上前解說:“燕王殿下,甭怪這羣司官不知禮,而是朝中確實又出事兒了,惹得皇上生那麼大的氣。嘖嘖嘖,咱們萬歲爺一生氣,有誰不心驚膽戰?這些人出了奉天殿,見了燕王您還能上來招呼,已經算是很知禮的啦”,說着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貼着朱棣耳朵悄聲道:“若是換了其他皇子,說不準這羣官老爺擡腳就走了呢,嘻嘻嘻”。
朱棣見他又替官員說項,又不露痕跡地拍自己馬屁,只是一笑,並不作答,擡腳便往奉天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