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在朱棣面前如此無禮也出乎丘福等人意料,三人對望了一眼,眼見着朱棣臉色越發陰沉,卻知朱棣的脾性,也不敢來勸、更不敢多話,只跟在後面順着人流往前踱去。
一行四人好不容易來到恆輝路路口,果見一座千步石階上雕石玉宇,赫然矗立着一座寶剎,上書“慈雲禪寺”四字。寺廟下,緊貼着千步石階,擺設着十個粥棚兀自冒着熱氣,一衆穿着僧衣的和尚正自忙碌。四面八方涌來的災民一個個叫花子似的,擁擠在粥棚的周圍迤邐往前,不時發出陣陣哭鬧聲。另有一干僧侶則抹臉揩汗護着隊伍。
“施主往這邊走走”
“哎,你們別往裡擠呀!”
“施主請讓一步,讓一步,讓後頭的大娘先過來。”
朱棣見了不禁頷首,沉吟道:“慈雲禪寺?真佛心高納之地。只本王爲何從未聽這江南水鄉何時有如此的一座寶剎?”
丘福忙上前一步笑道:“慈雲禪寺原是閩粵一帶的寺院,這江南廟宇衆多,卻從沒有慈雲禪寺。直到唐朝時三大名僧之一的山谷和尚遊方於閩粵一帶,入戒在慈雲禪寺。山谷和尚本久居於浙江的三祖塔,後來得了慈雲禪寺保福和尚的密傳心印,不久便離了漳州,來到這山陽縣建草廬修行,號曰‘紫雲廬’,而後成寺。至宋太宗年間,寺主認爲寺裡曾出有山谷祖師,於是請朝廷擴建寺廟,並請封賜牌匾,朝廷以爲‘紫雲乃帝王之瑞氣’,故將紫雲二字更換爲慈雲,自此得名鶴峰慈雲寺。至宋徽宗時期,此寺進入鼎盛時期,僧衆日增,方改名慈雲禪寺。後因天下大亂,寺中因缺供奉,一度廢棄,至前元大德年間方有一名和尚,名曰丁悅的住了進來,寺院這才稍稍興旺了一些,卻也風光不再了!不想這寺裡的和尚竟然如此的良善!”
朱能詫異地望了望丘福,滿臉欽佩道:“原以爲丘大哥只是勇武老成,卻不想竟然如此見多識廣,真比朝中的那些個翰林公也差不了多少,嘿嘿嘿。”
見朱棣等人失笑,丘福忙謙虛道:“我只是老粗一個,自小走南闖北慣了,見得多聽得多而已。哪兒能跟那些翰林相提並論?賢弟莫要取笑我了。哈哈哈”。
幾人說笑着離開慈雲禪寺,來到一處園林外,擡頭看去卻原來喚作楚秀圓。奇怪的是楚秀圓外也正設着幾個粥場,卻是空無一人,只有幾個兵丁模樣的人坐在粥場裡面嗑着瓜子閒聊天。
“哎呀,這暴雨剛過,烈日又來了。瞧這架勢,怕曬掉一層皮的功夫都有啊。這老天爺也忒殺的作怪了些”,只見一名漢子不住用袖袍扇着風,一邊抱怨道。
另一名漢子正擺弄着粥場裡的大鐵勺,聽了這話也不禁推開鐵勺,一屁股坐了下來挑了幾粒瓜子嗑了起來,冷笑道:“哼哼,暴雨淹的是災民,可這烈日曬的卻是咱們呀。縣太爺也真是的,明知道這稀粥不會有人來喝,偏要咱們在這裡擺場子、曬太陽,哎,這不是沒事找事,尋咱們開心麼?呸”,說着皺了皺眉吐出一口發了黴的瓜子來。
“嘿,可不是嗎?”這時另外一名漢子也來了精神,訕訕地接口道:“這一鍋淮河水燒開了,放那麼幾粒米便成稀粥啦?這不是成心作踐人麼?哎,那些個災民一個個餓紅了眼,這個時候還要咱們設這麼一個場子尋他們晦氣,我還真擔心他們火氣一上來把咱們丟到鍋裡燉了,熬湯喝的心都有!”
“放下吧放心吧”,那名掌勺的漢子不禁失笑:“瞧你膽小得?這些個災民都餓得只剩半條命了,哪兒還有精神尋咱們的晦氣?”
正當這幾人說笑間,卻忽然從街角踱步過來三個書生模樣的男子來。三人也不多話,徑自來到粥場跟前停了下來,盯着粥場旁立着的“施粥”二字的木牌沉吟不語。
“哎,二位仁兄且看,這粥場有意思,嗯,有意思,哈哈哈”,這時三人中個頭最高、穿着白緞圓領窄袖袍的一名白麪留須男子忽然笑了起來說道。
再看另外兩人,一個黑臉矮瘦,一個白麪矜持,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詫異道:“介庵賢弟何處此言呢?”
那高個男子走近了,笑指粥場道:“二位仁兄不見外面災民遍野,哀嚎震天麼?這粥場怎麼不是施粥,反而施起宮人太監來了?”
此話一出,就連遠處靜觀的朱棣等人都不禁愕然,想着這書生莫不是瘋迷了?否則怎會如此胡言亂語?
那高個男子見同伴不明就理,便指着寫着“施粥”二字的木牌道:“二位還瞧不出來麼?”
“這‘施粥’二字有何不妥之處麼?”,那矜持白面書生不禁問道。
高個男子哈哈一笑:“幼孜兄,無米如何能成之粥呢?以在下看來,這不是寫着‘施粥’二字,粥字無米便是兩個弓也。故而此處寫着的乃是‘施弓弓’也,施弓(公)弓(公),豈不是太監麼?哈哈哈”。
一語畢了,不禁鬨堂大笑。就連朱棣等人也都忍俊不禁,暗暗讚歎這高個書生心思敏捷。又不失詼諧幽默。
粥場的幾名兵丁聽了卻都羞紅了臉,惱羞成怒,放下手中的瓜子走了過來,上下打量着這三名書生,怒喝道:“哪兒來的書呆子在此耍嘴皮子,活膩了麼?走走走走......再在這裡胡鬧小心爺爺把你們帶到縣太爺那裡,哼,到時候怕你們的嘴皮子連喘氣都喘不了!哼!”
那高個子聽了這話蘧然變色,十分威嚴,稍一沉吟,卻又嘻嘻一笑,朝另外兩名同伴道:“這山陽有縣太爺麼?恕在下愚昧,怎麼沒看出來呢?”
兵丁見他還要耍渾,不禁皺了皺眉。
兩名同伴知他能言善道,卻暗暗替他憂心。
高個子卻渾然不覺,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繼續揶揄道:“豈不聞縣令乃是一縣之父母也。父母者,愛之以理,護之以義者也。縣令乃是百姓父母。可如今百姓遭殃,流離失所,若真有父母,豈能坐視不管呢?更何況,以如此稀粥來愚弄百姓?哼,豈是父母所爲?這山陽縣哪裡來的父母?哪裡來的縣令呢?”
言罷,高個子已是拍案而起,對幾名兵士怒目而視,威不可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