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惹得殿內所有人驚呼。
蘭卿曉望向劉太后,果不其然,劉太后的目光陡然變得鋒利。
燕南錚始終是雲淡風輕的樣子,超然出塵。
慕容文暄望一眼殿外的女子,焦慮爲難,欲言又止,最終遲疑道:“母后,她畢竟懷了兒臣的孩子……”
劉太后點頭讓暮雪進殿,吩咐近身女官凌疏影去傳太醫,爾後威儀凜凜道:“哀家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當真懷了陛下的骨肉?”
暮雪跪在地上,垂首啞聲道:“罪婦的確懷了陛下的骨肉……罪婦也是三日前才知曉的,原本罪婦想在今夜告知陛下……”
“母后,她是否有孕,太醫把脈便知,她必定不敢以子嗣欺瞞兒臣。”慕容文暄掩藏不住內心的欣喜與激動。
“母后,稍後太醫來了,把脈便知真假。”福寧公主笑道。
玉肌雪美眸流轉,縈繞着森冷的厲芒,右手不自覺地攥緊。
原本以爲那賤人必死無疑,卻沒想到她竟然懷了陛下的骨肉!該死!
蘭卿曉暗暗思忖,陛下成婚半年餘,后妃多人未曾誕下子嗣,因此陛下聽聞暮雪有了身孕,纔會這般激動。
那麼,腹中胎兒將會成爲暮雪的護身符。
等了小半個時辰,太醫院院使顧大人匆匆趕來,連忙爲暮雪把脈。
只是片刻,他躬身道:“太后娘娘,陛下,她的確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玉肌雪面容一寒,塗了蔻丹的長指甲猛地刺入手心,都沒覺得疼。
慕容文暄剋制不住即將爲人父的喜悅,道:“母后,畢竟是兒臣的子嗣,不如待她誕下孩兒,再行處置吧。”
劉太后站起身,冷冷道:“哀家暫且留着你這條小命,你好自爲之。疏影,派人送她去春蕪院,派兩個嬤嬤照顧她腹中的胎兒。”
凌疏影領命,“微臣遵旨。”
劉太后又道:“謝夫人,你教女無方,往後就不要進宮了。謝家女兒尊貴得很,哀家的兒子配不上,以後她不準踏入帝京半步。”
謝夫人和謝冰玉匍匐在地叩謝:“謝太后娘娘開恩,謝太后娘娘開恩。”
蘭卿曉覺着,謝冰玉逃婚,乃藐視皇室、大不敬之罪,說輕也不輕,說重也不重,劉太后對這母女倆的懲處算是網開一面,應該是忌憚謝家的權勢。謝家是大燕國世家望族,在朝中的根基與名望不可小覷,劉太后以女子之身臨朝攝政,本就遭到不少老臣反對,因此她的手腕並非一味的鐵血,而是剛柔並濟。
燕南錚自然也深知這其中的關鍵,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爾後,劉太后面無表情地離去。
衆人紛紛起身,窸窸窣窣的聲音響成一片,“恭送太后娘娘。”
暮雪頹然坐在地上,好似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雖然終究保住一命,但她萬念俱灰,或許生不如死就是這樣的吧。
慕容文暄一步步走向她,步履沉重,眼裡分明有關心、不忍,“你沒事吧。”
她勉強地牽脣,悽艾地看他,那麼的苦澀、悲涼。
這教她如何回答?
玉肌雪溫婉地走到他身邊,攙扶他的手臂,柔柔道:“陛下,宮人會盡心照料她和她腹中的孩兒,您無需擔心。您也累了,不如臣妾扶您回寢殿歇息。”
蘭卿曉忍不住要豎起大拇指,雪兒很會把握時機。
如今陛下正是空虛寂寞、傷懷難過的時候,雪兒陪在一旁,趁虛而入,定能搏得好感。
“看到我這般下場,你是不是很開心、很得意?”暮雪幽冷地問,好似一頭鬥敗的母雞,忽然看見敵人,再次鬥志昂揚起來。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本宮自當一日三省,時刻警醒自己謹言慎行,萬萬不可行差踏錯。”玉肌雪謙恭道,“陛下,臣妾會多多照看暮雪姑娘,您放心。”
慕容文暄點點頭,嘆息搖頭看暮雪一眼,爾後大步流星地離去,玉肌雪快步跟上。
兩個宮女走過來,拉着暮雪離去。
暮雪揚首望着華貴金碧的大殿,望着熟悉的每一處、每一樣珍品,淚珠漣漣,眼裡滿是不捨與哀痛。
原本以爲此生富貴榮華、無上尊寵,一國之母必將流芳百世,卻只是黃粱一夢,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只剩下淒涼與不堪,連小命都丟了。
很快,她被兩個宮女硬拉出去,這壽宴的主人就此永遠離開這尊榮的人生。
衆人唏噓不已,今日的壽星竟然淪爲殺人兇手,極致的榮寵,極致的悲慘,只是剎那之間的事。
壽宴就此散了,所有人有序地離去,一邊議論一邊感喟。
蘭卿曉見燕王還沒有離去的意思,默默地陪在一旁。
卻想不明白,他是如何推測到謝冰玉和暮雪互換身份的?這麼隱秘的秘密,他如何瞧出端倪的?
“想問就問吧。”燕南錚自斟自飲,悠然自得。
“奴婢的確有不少想不明白的事。”她把心裡的疑惑和盤托出,“殿下僅憑那兩隻香囊,如何推演出李代桃僵?又如何懷疑到謝皇后身上?”
“關押你的三日裡,本王問詢了蘇繡司和幾個繡娘,派人日夜盯着針工局的暮雪。”他淡然道。
蘭卿曉明白了,他的下屬日夜盯着謝冰玉,必定發現謝冰玉的容貌有出入,繼而他將謝冰玉和鳳藻殿的皇后聯繫起來,再查一查鳳藻殿和謝府,抽絲剝繭,大膽假設,不難推演出李代桃僵這秘密。
不過,若是她,她還真沒有這般智慧的頭腦,也不敢做出這般大膽的推演。
她喃喃地問:“暮雪能順利生下孩子嗎?”
燕南錚淡淡地反問:“你覺得會有人讓她順利生下孩子嗎?”
她水眸微睜,的確,後宮妃嬪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即使暮雪在生產後會被賜死,那些心腸歹毒的妃嬪也不會允許一個罪婦生的庶長子的存在。更何況,暮雪生產時已經時過境遷,誰能保證陛下不會對她生了憐憫之心,赦免她的死罪?
宮廷爭鬥向來如此,你死我活,明刀暗箭,步步驚心,步步殺機。
想到此,蘭卿曉的心頭悶悶的,沉重地嘆息。
離開鳳藻殿後,她跟着燕王走在宮道上,心想着這命案查清了、結束了,他應該要出宮了吧。
“殿下,奴婢還有不少繡活,奴婢先行回針工局。”她可不想再出什麼幺蛾子。
“去吧。”燕南錚悠然止步。
她怔了一下,爾後火速地飛奔離去,好像後面有一隻猛獸追她。
這次燕王怎麼這麼爽快放她走?
……
謝冰玉是謝家女兒,如今劉太后下了懿旨,不准她踏入帝京半步,因此她必須離開皇宮,回祖籍鄉下去,這輩子跟帝京再無緣分。
她的行裝本就不多,隨便收拾出一個包袱就行。
蘭卿曉、拂衣、葉落音陪着她離開住處,來到針工局前院。不少人站在四周圍觀,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離別之際,拂衣傷心地落淚啜泣,謝冰玉抱抱她,寬慰道:“你們應該替我高興纔是,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的。”
拂衣抽噎道:“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我就覺得難過……暮雪,不對,冰玉,沒有你跟我一起吃飯洗衣,沒有你陪我半夜去茅房,沒有你照顧我,我怎麼辦?”
葉落音豪爽地拍她的肩,笑道:“我照顧你,行了吧。其實冰玉最大的心願就是離開皇宮,現在她終於可以出宮去外面廣闊的世界闖蕩,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嗎?”
蘭卿曉懇切地問:“冰玉,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這個結局,你接受得了嗎?”
謝冰玉莞爾一笑,“只要不是一輩子耗在皇宮,去哪裡都可以。卿卿,謝謝你爲我洗脫冤屈。若有機會,你來找我,我定當好好招待你。”
蘭卿曉擡首望向湛藍的長空,皇宮的上空風雲莫測,詭譎多變,她喃喃道:“你出去了,我進來了,或許我要用一生來證明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
帶謝冰玉出宮的宮人催了,她們再說幾句,謝冰玉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拂衣泣不成聲,靠在葉落音身上。
蘭卿曉望着謝冰玉漸漸消失,默默道:冰玉,望你珍重。
果不其然,五日後,春蕪院傳出消息,暮雪腹中的孩兒沒了。
針工局的繡房大堂議論紛紛,都在猜測暮雪的孩兒是怎麼沒的。
“暮雪本想借這胎兒苟活一年半載,或許還能翻身呢,沒想到短短几日就滑胎了。這人算啊果然不如天算。”
“她肯定會保護好這救命稻草,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再不小心又能怎麼樣?眼下她無權無勢,很難保得住孩兒。”
“你的意思是,她的孩兒是被人害死的?”
“我可沒這樣說,是你說的。”
葉落音飛針走線,繡得又快又穩又好,猜測道:“暮雪的孩兒是被人害死的嗎?你們覺得呢?”
拂衣不敢置信道:“不會吧。”
蘭卿曉正在繡玉肌雪的新衣,冷笑道:“萬事皆有可能。”
次日,她奉召到毓秀殿,以爲雪兒找她說新衣的事,沒想到沒什麼事,只是叫她來嚐嚐御膳房送來的玫瑰酪。
蘭卿曉端起青玉碗,看着乳白奶酪上浮着的紫紅玫瑰花瓣,“這色澤賞心悅目,味道應該也不錯。”
玉肌雪嬌媚地笑,“我覺得不錯,你快嚐嚐。”
蘭卿曉嚐了一口,挑眉點頭,“好吃。”
這時菡萏輕步進來,垂首道:“娘娘,春蕪院傳出消息,暮雪姑娘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