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十,良貴人誕下皇子胤禩,一時恩寵無兩,以至於宮外盛傳良貴人美豔冠一宮,無人可比。

十二月,佟貴妃晉皇貴妃,柔嬪晉貴妃,宜嬪、德嬪、榮嬪、惠嬪晉爲妃。

良貴人雖然沒有晉封,恩寵依舊。

二十一年八月,科爾沁達爾汗親王和塔之女博爾濟吉特氏入宮冊貴人,領侍衛內大臣承恩公噶布拉之女赫舍裡芳汀入宮冊貴人,領侍衛內大臣承恩公佟國維之女佟紹貞入宮冊貴人,驍騎校納蘭昭格之女納蘭青梅入宮冊貴人,另有個瑞常在。

偏巧此時德妃所生的七公主夭亡,皇帝心情大約欠佳,便將幾名新人晾在一邊。

九月,新人入宮受禮期間,皇帝即出發南巡。

臨行相送前,太皇太后召了玄燁去慈寧宮話別。

太皇太后凝視着玄燁道:“怎麼這麼快便出發?”

“南巡之計早已定下,年前三藩之亂徹底平定,戰亂之後民生甫定,便有了體察民情,巡訪之意。”

太皇太后道:“既早已定下,更該知道八月大選,你就不該趕在九月出發——扔下那幾個剛入選的新人,你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這算是怎麼回事?”

“國計民生爲重,她們入宮後先要受宮訓禮儀教導,左右也是要過一陣子的。”

“好吧,隨你意便是。”太皇太后笑笑,忽然道:“聽說宜妃僖嬪都曾替替敏妃求情,良貴人更是處心積慮令皇上處處想起她,如今也事過境遷這麼久了,皇上可打算召她回宮?”

“不必了。”玄燁垂下眼瞼淡淡道:“朕不打算迎她回宮。皇祖母說得對,身爲帝王便不該以情愛爲重,朕將她送到南苑去,正是恐防見到時又被她左右了情緒,朕想慢慢淡忘她。”

太皇太后點點頭:“這樣說也很對,皇帝既然有這打算,那便由得她在南苑呆着吧。南苑景緻優美,讓她安安靜靜了此殘生,未嘗不是一種好事。”

“嗯。”

玄燁告退後,太皇太后搖了搖頭:“說得好聽,哀家看他忍不了多久了。蘇墨爾,你看看,皇帝現在越發像先皇了,福臨那時候也是這樣子,對董鄂妃神魂顛倒,不知所以。單隻迷戀也還罷了,哀家怕他是動了真心了。”

蘇麻喇姑笑道:“太皇太后過慮了,先皇是至情之人,皇上卻是理性之人,不會爲兒女之情左右的,單看他這回對敏妃的處置便知道了。”

太皇太后搖搖頭:“你是不知道,這男人要是動起情來,是可以連江山也不要的。”說罷蹙着眉若有所思,目光十分遙遠。

蘇麻喇姑輕聲道:“太皇太后可是想起了攝政王……”

太皇太后眯起眼,彷彿在回想往事,眼中神色憂喜難辨,好半晌才道:“當初哀家下嫁多爾袞,只是爲了扶持福臨登基,未嘗不是在利用他,可他……世人對他或笑或罵,但哀家常想,太宗皇帝對海蘭珠雖曾寵幸,亦不曾爲她顛覆了朝政,但多爾袞卻可以爲了哀家扶持福臨。福臨是他一手教育成人,可以說福臨雖恨他把持朝政,挾天子而擁權,另一方面卻受他影響極深,不但欽佩於他的政治才能,也稟承了他的多情……”太宗皇帝更喜歡的是她姐姐海蘭珠,而不是她,而她從十三歲嫁給太宗皇帝,只是個懵懂少女,根本還不知情愛爲何物,等她青春少艾時,太宗已經又娶了許多福晉,最終爲海蘭珠而冷落了所有後宮的女人,而她對男女之情,是下嫁多爾袞之後才感受到的。

跟着苦笑一下,“福臨竟然是像多爾袞更多些,無怪民間有傳聞認爲他是哀家與多爾袞所生。”

隨着多爾袞的暴亡,早有他的政敵出來推翻他的政績,揭發其大逆之罪,甚至追奪一切封典,毀墓掘屍。順治皇帝在他多年掌控之下早已不滿,默認了多爾袞勢力的瓦解,並從史書上將他與太皇太后的一段過往抹去,但在太皇太后心中,這竟是一段無法抹滅的記憶。這種話,除了蘇麻喇姑,誰也不會有機會聽到。

蘇麻喇姑默默陪着太皇太后在園子裡走着,聽她輕聲說着往事,隱隱覺得眼前這個從來只以大局爲重,甚至強烈反對過順治帝專寵董鄂妃的政壇奇女子,並不像別人看着那樣強硬剛烈,她只是把屬於自己的那一段深深埋葬了而已。

“蘇墨爾啊,你真覺得皇帝將敏妃關去了南苑,是像他所說的那樣要淡忘她、不願爲她左右自己的情緒麼?”

太皇太后微喟着搖頭,“哀家對他的心思看得通透,他不過是怕哀家插手此事,纔將敏妃送得遠遠的,好讓哀家不易掌控,又在哀家跟前說幾句動聽的,好令哀家心裡疏於對敏妃的關注。哀家知道,敏妃是不可能參與反清復明叛亂之事的,她是鑲黃旗人,怎可能襄助漢人推翻我滿清江山?但後宮竟與前朝之事有牽扯,遇上了這種事,最明智之舉應該是錯殺三千,不縱一人,可皇帝他……唉,你可知道,皇帝這是在保護她,而不是在疏遠她,他是在靜候着哀家對那件事漸漸淡忘。今日說這幾句,除了安哀家之心,何嘗不是在試探哀家是否還關注着敏妃?”

“太皇太后過慮了,皇上對太皇太后的敬重信任是天日可昭的,該不會這樣存着試探之心。”

太皇太后停步看着她笑:“蘇墨爾,你這是在替皇帝開脫,還是在幫着敏妃呢?你素日與敏妃多有接觸,老實告訴哀家,你喜歡那個敏妃麼?”

“奴才覺得敏妃很好。”

“你都覺得好,皇帝自然也覺得好了,正因爲這樣,纔不好。”跟着又嘆一聲,“算了,哀家老了,再也不像年輕時那樣殺伐決斷了,看着皇帝這樣也只能是無可奈何,由得他去吧,只要不鬧出大亂子就好。”

蘇麻喇姑笑應了一聲。

太皇太后笑道:“你笑什麼!哀家也不能對敏妃怎麼樣,皇帝的個性比先皇要強硬得多,別看他恭順,他心裡打定了主意的事,是不容哀家隨意更改的。等再冷卻一陣子,找個臺階讓皇帝下下吧。”

南巡期間皇帝體察民情,周知吏治。

十月底泊鎮江,登金山游龍祥寺,書“江天一覽”。

在鎮江逗留幾天後,按既定行程不日即往蘇州。這一路水陸奔波,舟車勞頓,玄燁倒是精神還不錯。

陽笑便提議:“素聞京口瓜洲一水間,西津古渡向來是漕運要喉,兵家必爭之地,不如去看看其中勝景。”

納蘭性德道:“秋夜泛舟江上,自有其韻。”

“也好,不過不要勞師動衆,浩浩蕩蕩一羣人過去,什麼勝景韻致也都沒有了。”

玄燁更換一身便衣,下晚時分連同魏珠共四人悄悄往西津古渡而去。

西津古渡位於雲臺山麓,依破山棧道而建,古街夾道樓層鱗次櫛比,朱漆雕花窗欄,益顯得飛閣流丹,層巒疊翠,青石板路上深深的車轍鐫刻着歷史的滄桑和繁華,夕陽的殘暉照映着古舊的券門石額,交織的叫賣聲、笙管聲透着古街的韻味。

“這裡不錯啊,不想如此繁華。”玄燁很有興致地隨意逛着。陽笑至渡口處僱了條船,四人趁夜泛舟。當地漁民捕撈吃住一體,漁船也等如他們的住屋。

“說起來這江鮮最膾炙之處就該屬這些江上漁舟,而不是那些出名的酒樓。漁民們現捕現撈,最爲鮮美。長江中有三鮮,鰣魚、刀魚、河豚,這時節刀魚是不行了,那要清明之前,刺軟如綿,味才最鮮,河豚也差不多時節,但是鰣魚還是可以吃到的。”

那年代鰣魚時有入貢進京,倒也不算太稀罕,鰣魚嬌嫩,離水即死,要在兩天內用快馬送至京城,據說日夜兼程備快馬接力傳送,每隔30裡設一池塘換水,以保其鮮,簡直和“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那種勞師動衆差不多了。

鰣魚自4~6月生殖時節溯游而上,在長江中下游產卵繁殖,春季至夏季是最鮮美之時,到9~10月已游回海中,按這時節也不是吃鰣魚的季了,陽笑這話倒是很令玄燁詫異:“這時節怎麼還會有?”

陽笑笑道:“三爺要不要試試?”既微服出來,自然要改口稱呼。

隨即他挑開船艙布簾出去命船家準備,玄燁對鰣魚一向比較喜歡,不禁也有些期待,只是看這烏篷漁船裡小桌黑沉沉油膩膩,艙也都看着污髒,這種地方若說能有什麼美味,倒是有些不信。

魏珠也將信將疑:“難道能比宮中御廚手藝更高不成?”

納蘭性德笑道:“芽姜紫醋炙鰣魚,雪碗擎來二尺餘,臣也很是好奇,想見識一下這鰣魚美味。”

過了好久仍不見有動靜,玄燁和納蘭性德在船頭觀景談笑,江風習習,漁火點點,月落如霜,清秋羈旅之情油然而生。

跟着艙內呼喚,兩人退入船艙,船主的妻子也是個漁娘,正在身前圍裙上擦着手,黝黑滄桑的臉上帶着笑,桌上熱氣騰騰的只有一隻土陶盤子,裡面兩條二尺盈的清蒸鰣魚,上頭撒着薑絲蔥花,有淡淡的醋香。

“幾位爺嚐嚐,這時節也就是最後的鰣魚了,再往後是真的吃不到了。”

“可如今不是吃鰣魚的季節。”

漁娘笑道:“也就是我們當家的才能捕得到,是幾位爺運氣好,這時節本就太稀罕了。”

陽笑見玄燁饒有興致仍要問話,笑道:“三爺不是想學這船伕的打魚經吧,難道要跟水上人家爭這口飯吃?”

玄燁哈哈一笑:“也對,來來,坐下吃魚,魏珠你也嚐嚐,好歹算是來了江南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