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僖嬪心中一凜,良久才咬了咬下脣道:“是納蘭青梅約我過來的,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至於吉慶……”

“僖姐姐,你這樣說,我可就幫不了你了,人人都知道你和納蘭貴人不和,現在你適逢其會,又是這樣的情景,你叫我怎麼說纔好?對了采芹,僖嬪娘娘來了有多久了?”

“一柱香時分。”

“都一柱香了……僖姐姐,這麼長時間,你和清文都在研究什麼啊?”

清文叫道:“敏主子,奴才可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我家主子讓做什麼便做什麼,奴才可沒有幫着殺人……”

僖嬪聽她越說越不像話,反手一記耳光怒道:“吃裡扒外的東西,你胡說些什麼?”

流素失聲道:“僖姐姐,難道清文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殺了納蘭貴人?”

僖嬪聽她倆夾纏不清,倒像是事先串通好了要栽贓給自己,不禁又驚又怒:“流素,你什麼意思?”

流素卻忽然微微一笑,又放柔了聲音:“僖姐姐何必生氣,咱們倆素日交好,從前我幽禁南苑,聽說你還在皇上跟前苦苦求情來着,我很是承你的盛意,今兒你殺人這事,做妹妹的也絕不會說出去的。”

“你……”僖嬪一時說不出話來,指着她微微顫抖。

“哦對了,當時人人都不知我爲何會被幽禁,只有僖姐姐你知道是抒寧謀反連累了我,你的消息可真是靈通啊。”

僖嬪突然閉上了嘴,定定看着她。

“而且我從來沒有發現抒寧是怎樣傳遞消息的,僖姐姐卻知道得很清楚,真如親眼所見啊。姐姐還知道我在南苑的時候和鄧林他們相處得不錯,難爲你巴巴地跑到皇上寢殿外頭去說這些是非,我真是很感激你。”

僖嬪慢慢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今日真是死得不冤。怪不得你來得這樣巧,怪不得……”她狠狠瞪着清文,“這死奴才,本宮今日死在你手裡,他日你也不會有好下場,出賣主子的奴才,一定不得好死。”

清文退了幾步,神色恭敬,垂首道:“奴才不明白主子在說什麼。”

僖嬪冷笑數聲,然後對流素道:“你要去跟皇上說我殺人,就只管去,就算什麼證據都沒有,單憑你今日的盛寵,你說什麼皇上也都會相信的。”

流素微笑道:“這可不一定,當初我何嘗沒有得寵,還不是從雲端摔落塵埃,這都得賴姐姐你精心佈局。只是我不知道你何時發現抒寧利用喜鵲傳訊,而且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等候機會。”

僖嬪冷笑了一下:“只是我還不夠狠,若你死在南苑,我何至於有今日。”

“你的確不夠狠,便如嫁禍宜妃的那張字條,何苦弄個還君明珠雙淚垂?倘若是什麼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那宜妃不也死定了?”

“你都……知道了?”

“常嬤嬤和小瑛都死了,你就沒想過要收斂些?”

僖嬪臉色灰白,半晌不語。

“其實僖姐姐,你真是個可憐人,一直都不過在爲他人作嫁而已。你放心吧,納蘭青梅既然是自己喝醉酒死的,那就讓她死了算了,想來也不會有人替她出頭的。”

僖嬪睜大眼,吃驚道:“你……”

流素微笑一下:“我知道殺人的不是你,設計讓我幽禁在南苑的也不是你,你阿瑪不過是個從五品,他在朝中似乎還沒有這樣舉足輕重的地位。可是正如你現在寧願替人頂罪也不願意吐露實情一樣,就算我今兒告訴了皇上,追究起來兇手也是你,投鼠忌器,這個道理你懂、我懂,皇上更懂。”

僖嬪呆了一陣:“但是,我的確曾經……”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過我只奇怪一點,爲什麼你從來都甘心被別人利用呢?”

“不然……我該怎麼辦?”僖嬪咬着下脣,恨聲道:“我不是你,也不是芳貴人,既沒有萬千寵愛,也沒有顯赫身家,我不甘心,又能怎麼樣?”

“可是你是個聰明人,怎麼會被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擺佈得一點招架餘地都沒有?”流素輕笑。“好了,我得走了,這裡你自己看着辦。”

僖嬪似乎仍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你……真的就這樣放過我?”

“僖姐姐,你不會不知道,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吧?”

僖嬪的臉色由白轉青,沉默不語。

“對了,我一直不大明白,孝昭皇后給你們吃了些什麼?”

僖嬪一怔:“什麼?”

“你和安嬪啊。入宮的每個女子都經過各種驗身,理應不會有帶着暗疾的人被選中,旁人無寵不孕,你們倆明明都還算有寵,爲何始終都懷不上呢?”流素似笑非笑看着她,“大概是孝昭皇后的花茶喝多了吧。”

僖嬪突然全身顫抖起來,雙手緊握成拳,牙關格格作響,滿臉又驚又怒又恨的模樣,各種神色交織。

出了延禧宮,采芹怯怯施了一禮,流素托起她的下頜打量了一下:“打扮得漂亮一些,本宮這幾日就跟內務府的人說說,放你出宮去。”

采芹又驚又喜:“真的?”

流素笑了笑:“今晚的事,你牢牢記着,也牢牢嚥進肚子裡,哪天需要你說的時候你別忘了,可如果本宮不需要,你連一個字都不要亂說。”

“嗻。”

流素看着她誠惶誠恐、看似忠誠的模樣,升起一股子說不出的厭惡之情,甩袖出去了。

走了一陣,容秀忽然喝道:“你跟着做什麼?”

流素回過身,看見清文遠遠跟在後頭,悄無聲息站在陰影之中。

“你不會是來求本宮收容你吧?本宮很不喜歡一根刺紮在肉中的感覺。”

清文道:“奴才只是來謝謝敏妃娘娘。”

流素冷笑:“你什麼目的也沒達到,有什麼好謝的?自個兒好好想想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吧,僖嬪現在雖然自顧不暇,也不代表她收拾不了區區一個奴才。”

“奴才不擔心這個,奴才知道,將來敏妃娘娘會令奴才達成心願的。”

流素蹙起眉轉身離去,心裡煩惡無比。

又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奴才。

容秀輕聲道:“這些年在宮中,你都是這麼過的?”

“難道你以爲,我真的只是個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妃子?”流素仰望着天空,“這個令人壓抑的地方,四面牢籠一樣的高牆——我是出不去了,你卻爲何要進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從今日開始,我的使命是要保護你。”

“秀姐姐,你還是離開這裡吧,紫禁城不適合你。”

容秀微微一笑:“可是這個鬼地方,有我在這世上還牽掛的一個人。”

“錯,是兩個。”流素朝她豎起二指,眼裡多了幾分戲謔和淒涼,“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

納蘭青梅的死不過是酗酒之後的意外,而她身邊伺候的奴才本該受牽連之罪,可杏兒和小嬋第二日才從敬事房領完刑罰回去,而那個叫吉慶的太監則被人發現猝死在延禧宮外。

紫禁城中,總有些奴才死得不明不白,沒有人會去仔細追究原因。

連納蘭青梅這樣微不足道的主子,死了也就死了,一切照貴人儀仗發喪落葬,玄燁甚至沒空去看一眼她的死狀。

他正爲流素的事煩擾不堪,每日裡除了御門聽政和處理政務,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太醫院。

郎子騫那日在太醫院會同院使院判及衆御醫商討的結果便是大吵了一架,只聽聞他和孫重的意見完全相左,而這兩人從前便是死對頭,郎子騫醫術響譽京師卻未進太醫院的最大原因便是孫重。

具體爭執原因並沒有人知道,只知道結果是皇帝採納了孫重的意見,繼續按原來的方子給流素下藥。

吃了藥之後流素的精神是好了許多,但她從沒忘記郎子騫的話,只是表面上總若無其事,看着心情也不錯。

此時景霜也傳了喜訊,令人關注的焦點人物便又多了一個。宮裡同時六名嬪妃有孕,大約是從所未有之喜,太皇太后的心情都好得無以復加。

只有玄燁的心情並未因此而好轉。

倒不是因爲能侍寢的嬪妃合他意的越來越少,事實上這陣子他幾乎都不再宣人侍寢,而是夜夜都留宿啓祥宮。只是太醫院那邊始終沒傳出什麼令他放心的消息,再回想郎子騫的話,他總覺心絃越繃越緊,慄六不安。

除了岑蘇海,孫重,另有幾名御醫也常輪流去明德堂診過,結果都是大同小異,每個人的看法都不大樂觀。

偏這時候還要操持萬壽節,太皇太后覺得今年是大喜之年,更應隆重,於是宮中上下都熱鬧忙活着,裡裡外外盡是張燈結綵。

這天展柏華忽然神色有些怪異地匆匆稟報:“主子,奴才今兒去乾清宮了。”

“皇上召你?”

“不是,師父託人傳話讓我過去,他叫我告訴主子,小心飲食,小心身邊的人。”

“什麼意思?”陽笑不會說沒來由的話,這一定與郎子騫的診脈有關。“郎大夫跟他說了什麼?”

“奴才問過,師父什麼也沒說,他就只說以後的飲食要奴才和冰鑑全部檢查過,什麼都不要亂吃,另外御藥房那邊也要派人去盯着。”

“身邊的人……”流素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樂筠。“從現在開始不要讓樂筠進殿,只讓她在門外輪值,我屋內除了展顏和冰鑑,任何人不能隨意出入。”

見展柏華遲疑着,問:“怎麼?”

“那個莫展顏……”

“不用擔心她。”

展柏華應了聲出去了,心裡卻好一陣不舒服,不明白爲何一個新調來的樂工爲何會比他更得信任。

惠妃和納蘭珍過來探視的時候,都覺得流素的氣色還不錯。惠妃笑道:“都說你病了,我看不過是正常的反應,瞧你這氣色又紅又白的,哪裡像是生病。原還說岑蘇海的口風怎麼就那麼嚴,什麼也問不出來,原來他說的是真的,本來就沒什麼。”

流素笑笑,也不願向她多解釋。

納蘭珍細細看了她一會,道:“看着倒是面泛桃花,可卻是有些不正常啊,應當只有浴後或風熱時纔有這樣的異樣紅潤。”

“血色好總不是壞事。”

納蘭珍點點頭,她和惠妃想的卻不一樣,岑蘇海的口風越嚴謹,她越覺得內中有蹊蹺,難道這病真嚴重到已經不能提的地步?

出了門見着冰瞳,兩人又向她問了幾句,到底同在一宮,冰瞳的情份與旁人不同,知道的理應多些。

哪知她蹙眉道:“我也是不知,敏妃娘娘說她很好,岑御醫也這樣說,可要是真好的話,皇上就不會對我發脾氣了。”

“皇上對你發脾氣?”納蘭珍挑了挑眉,心中隱隱覺得不對。

近來被宣召的嬪妃很少,只有芳貴人和良貴人最多,不想宣去原來還要受氣。

“從南苑回來後,我就很少見着皇上的笑容,即使不發脾氣的時候,他對我也是淡淡的,沒有從前那樣好。還常心不在焉,尤其不能問起敏妃娘娘的病情,否則一定會遭訓斥。”冰瞳想起什麼似的道:“哦對了,芳貴人也爲此受過訓斥,當時皇上還拂袖而去了。”

惠妃有些吃驚:“真的有這麼嚴重?可是我看她氣色還不錯,而且談笑自若,不像有什麼事的樣子。”

冰瞳苦笑道:“她那個人,就算心裡再苦,對着人時也是要強顏歡笑的。”

惠妃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