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東風淚洗胭脂面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納蘭的,提前上番外,可是不一定招人喜歡喔~我也不造番外是不是要另開一卷,不過反正不簽約木有入V,夾在正文裡或另開一卷也沒什麼關係。婉宜是個好姑娘,但是不打算寫她,寫多了會影響納蘭的形象,我基友罵納蘭是禍水,所到之處片甲不留:(,很傷我的心。又要把他寫成一個完美的情聖,還得詮釋他爲什麼會有一妻二妾,實在是很痛苦的事。

納蘭府的鼓樂敲打之聲響徹長街,闔府內外喜氣盈門,若說此刻府中還有誰與這喜氣格格不入,怕只有新郎納蘭性德本人。

大婚、拜堂、洞房。

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當此人生兩大得意事之一,卻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

新房門外廊下,雯月站在納蘭性德身側,低低道:“爺,你好歹笑一下。”

納蘭性德沒有看她,也沒理會她。

雯月有些難過地看着他,又說了句:“盧家小姐沒有錯,她嫁進來,就是你的人,你再不高興,此時此刻也得給她張笑臉。”

他踏入了新房,關上門,喜樂之聲彷彿遙遠了些,他的心也靜了許多。

拿起盤子裡的玉如意,他出神良久,再往喜牀上看去,大紅嫁衣,鳳冠霞岥,底下那張臉他應是見過幾次的,但他已經不記得了。

“新郎倌,新娘可等不及了,快挑蓋頭啊。”喜娘笑着在側催促。

他深吸了口氣,玉如意緩慢遞到紅蓋頭下,遲滯片刻。

恍惚間,他彷彿覺得蓋頭輕掀起時,見到一張宜喜宜嗔的俏臉,猶有三分稚氣,半笑半惱地看他:“掀個蓋頭都這麼磨蹭,你是不是不打算娶人家?”

他臉上泛起一絲笑意,眼底有深不見底的情愫,看着牀上女子那張臉。

“該喝交杯酒了。”

他從恍然中回過神來,喜牀上坐着的女子含羞帶笑看着他,風姿楚楚,赫然是那年上元燈節上手執團扇的盧氏小姐。

提親時他並未正眼看那幅畫像,此時見了人,終於是依稀想起些來,居然是她。流素當年見了她,神色便一直不正常,他當時斥她胡攪蠻纏,流素卻落淚道:“你將來會爲了她不要我的,我知道!”

“冬郎,你現在就會爲她罵我了,將來還會多看我一眼嗎?”

……言猶在耳,他驀然一震,手中玉如意摔落地上,只聽見清脆撞擊之聲,彷彿重重敲到他的心上。

他對盧小姐沒有半分印象,可流素的每句話,每個笑臉,每滴淚水,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流素爲什麼會知道他將來要娶這個女子?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她爲什麼會未卜先知?

“爺……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喜娘臉色都變了,即刻有婢女去收拾如意碎片。

納蘭性德的臉色不合時宜地蒼白起來,新娘臉上羞澀的淺笑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愕然不解的神情,有些失措地看着他。

好容易收拾完畢,喜娘蹙眉將斟滿的兩杯酒依次遞給他們:“新郎新娘請同飲合巹酒。”

洞房之夜便砸碎瞭如意,甚是不吉利。

新娘的臉色也有些不自然,但仍是溫順地接過酒杯,在她的帶動之下,他有些遲緩地穿過她的手臂,兩人先後將酒一飲而盡。

喜娘終於完成最後的任務,使個眼色,同伺候的婢女一同鬆了口氣退出去。

洞房之內,氣氛肅冷得窒人,新娘似乎也未料到大婚之夜會是這般情形,臉上漸漸有了難堪之色,半晌才低低道:“夫君……”

他回過神來,雯月讓他給個笑容新娘,可他的笑臉在見到她的那刻便凝在了臉上,隨着如意落地,消逝得無影無蹤。

此刻再讓他笑,他再難做到。

他想過無數次,他的新娘會是那個慧黠刁鑽,又有幾分難馴野性的小小少女,也想過無數次,她這樣穿着嫁衣,鳳冠霞帔站在他面前的模樣。

她必然會抱怨:“好重的鳳冠,脖子都要壓斷了……”

可是面前這個靜雅秀慧的女子,只輕輕喚了聲“夫君”。

流素是不會這麼喚他的吧,她只會“冬郎冬郎”地喚着,在人前勉強肯稱他一聲表哥而已。

“對不起……”他終於在膠滯的氣氛中開了口,卻是這三個字。

新娘怔怔看着他。

她早已察覺他的異樣了,哪怕大婚前他們從未真正的正面相對,但此時此刻不該是一個男人一生中最欣喜的日子麼?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不好,令他一眼之後便瞬間凝住了笑容,挑開蓋頭那一剎,眼底所有的深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她並不是他意想中那個人……

唯有這個答案才能解釋。

“我想出去一會兒,你先歇下吧。”他恢復正常之後,神色有些匆匆,彷彿逃避她一般,折身便要出去。

“夫君……”

他頓了一下腳步:“你以後可以叫我容若或性德。”他不喜歡聽她這麼稱呼自己。

雖然流素可能永遠都不會這麼恭敬地稱呼他“夫君”,可他下意識裡,仍覺得這兩個字應當屬於她。

她靜默了片刻,在他背後輕輕道:“我叫婉宜。”

“婉宜……”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這兩個字在他心頭劃過時,激不起半分漣漪。

“櫥內還有一牀喜被,……今夜洞房花燭,不適宜讓人看出……異樣來。”

說罷,她默默地收拾着喜牀上散落的各種紅棗、花生、蓮子等,然後從雕花立櫃裡取出另一牀正紅繡金字雙喜被,平平整整鋪在百子被側邊。

“容若。”在他回首的時候,她已收拾好了心情,朝他溫婉怡人地微笑了一下。

她實在是個挑不出任何刺兒的女子,舉止得宜,善解人意,大度得體。

他看着牀上並排鋪就的兩牀被褥,默然無語。

她吹滅了燈,無聲地上牀,寬衣,自己在內側睡下。

次晨他起身洗漱後,牀上外側那牀被褥已收拾得乾乾淨淨,不留絲毫痕跡。

他們有名無實的姻緣,就這樣維持到雯月被一頂喜轎從側門擡入。

人前恩愛,舉案齊眉,琴瑟和諧。

雯月被納爲妾後,他便夜夜在她房裡,很久都沒來過正房。

盧婉宜曾見過他們相處的情形,雯月進門後,兩人相處之狀與納妾前無異。

雖然他不願碰她,也不見得他就有多寵愛雯月。

那年中秋,他喝了許多酒,兩次洞房花燭都未曾見他喝過那麼多酒。

盧婉宜有些擔憂地看着納蘭性德,他也看着她。

良久,他撐着桌面起身,淡淡道:“我去雯月那裡。”

盧婉宜心底刺痛了一下,與往日一樣,默默點了點頭。

畢竟才納妾兩個月,她想他縱然寵愛妾侍,也沒有理由指責他。

牆上那幅宜春迎祥的字彷彿活了起來,每個字都從紙上蜿蜒下來,沿着他的足底如藤蔓糾纏,禁錮着他的靈魂,越束越緊,直至生根。然後抽枝吐蕊,開出一朵朵名爲離情的花,結出一顆顆斷腸的果。

他覺得呼吸漸漸窘促起來,無法再直視那幅字,捂住胸口,踉蹌出了門,夜色中的身影慢慢往曉萃軒的方向而去。

那裡久已不住人,園門理應早落了鑰,但他手中有鑰匙。

出乎意料地,園門的鎖竟只是虛掛着,裡頭有微弱的燈光。

他輕輕推開那扇門,沒有預料中的塵灰簌簌,蛛網百結,潔淨如往昔,只是陳設一應簡單,不是她舊日之物。

正在收拾的窈窕背影回過身來,與他同樣驚愕的是雯月的面容。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酒意微微上涌,明顯有不悅之色。

雯月沉默了良久,輕聲道:“我想,爺會希望這裡明淨一些。”

“出去。”

雯月默默出去。

“等一下,先拿壺酒給我。”

她怔了一下,不多時便端了酒壺酒盞來。

她身上有些沾溼的痕跡,他掃了一眼:“下雨了?”

雯月點點頭。

窗外陰雲蔽月,暗雷陣陣,他連對影成三人的機會都沒有,只與孤燈一盞相伴,在夜雨芭蕉的昏黃燭火下,獨斟獨飲。

自從那年中秋她入了宮,此後年年中秋都成了他們戀情的祭日,但他沒有向人悲淚的權利,只能將那段情葬在心底。

“窗前蕊嬌如倦,東風淚洗胭脂面。人在小紅樓,離情唱《石州》。夜來雙燕宿,燈背屏腰綠。香盡雨闌珊,薄衾寒不寒。”他舉着杯,本已有三分醉意,此刻杯空盞消,更是酒意上心頭。

窗外雨滴碎在葉片上的聲音,漸次敲擊着雯月的心,她咬着下脣,悽怨地看着他燈下孤清的側影。

秋夜清冷的風自斜支的窗格內吹入,帶着侵膚寒意,細密雨絲斜飛。

雯月忙上前去將窗格放下,窗縫中捲入的最後一縷風,卻將燭火撲滅了。

酒盞頓在桌上的聲音,他似乎也被這突出其來的黑暗擾了一下。

“爺……”她匆匆上前,循着記憶中的方向摸索着過去,想要點着燭火。

突然被人抱住,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帶着醇酒的香氣,和他凜冽的醉意。

“流素……”

雯月一震,失聲道:“爺,你喝多了,我不是表小姐……”

然而身子一輕,她被橫抱起來,感覺他步履有些不穩。

雯月想要掙扎,卻被他雙臂箍得更緊——跟着他腳下似乎一絆,兩人都重重摔在牀上。

幸而已到了牀邊,牀上是雯月新鋪的褥子,她自己都不知是出於何種心理,趕在今日將這裡收拾得如此整齊。

“流素……流素……”他的聲音在脣齒之間逸出,俯身吻着她的臉、脣、頸項……

“爺,我不是表小姐!”雯月終於哭出聲來。

她如願以償地收房爲妾,可他哪怕同牀共枕,也從不碰她,她自然知道是爲什麼。

身爲他的妾侍,他怎樣對她都是理所當然,可如果他喚着別人的名字對她做這種事,她無論如何也難於接受。

她掙扎反抗,哭着求他,可是向來沉靜自持如他,居然在這一刻全然沒有理智,按着她的手,解散她的衣襟,壓上她溫軟的身軀。

“你說過要嫁給我,卻又入了宮,你不是不願做他的玩物麼……流素……我不該放你走,都是我的錯……”

雯月臉上落下一滴潮溼,滑入她口中,苦澀如他的心。

她終於慢慢停止了掙扎,哀哀哭道:“她已經是皇上的女人,爺,你忘了她吧……”

“你是我的流素!我這一生,再也不能去愛別人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一直以爲被禁錮在懷裡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只是不想再壓抑自己,不想再放她離開。

雯月絕望的閉上了雙目。

窗外的夜雨越發細碎密集,打在窗紙上的聲音連續而急促,一道閃電淒厲地劃過夜空,照在雯月慘白的臉上。

誰的初夜與她一般,耳邊聽到的都是別人的名字,身上的人喃喃傾訴的都是對別人的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