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 章

玄燁也怔了良久,道:“其實他若喜歡這個女子,也不算爲難啊,給她擡了旗籍,納個妾還是可以的。”

“姨丈的個性皇上不是不知道,他不允的事,當然是不行的。”

玄燁點點頭,又道:“聽聞容若那個續絃官鈺顯還是個河東獅,怪不得他要避到江南去,倘若那個漢女入了納蘭府,豈不鬧得家無寧日。”

流素噗哧一笑:“那臣妾先得恭喜皇上了。”

玄燁奇道:“恭喜朕做什麼?”

“那官鈺顯不就是當年姨丈求皇上撂了牌子的,一等公頗爾賁之女麼,倘若入得宮來,在皇上耳朵邊天天這麼吼上一下,皇上不也跟表哥一樣頭大?”

玄燁哈哈大笑:“是有這麼回事,朕給忘了。唔,那得說是明珠救了朕一命,不然就輪到朕的後宮永無寧日了?”

“那個官鈺顯長得好生貌美,皇上看了多半動心得很,管她吼不吼的,小吵也只當怡情了。”

玄燁伸手去呵她,笑道:“叫你取笑朕……”

流素格格直笑,伸手推他:“臣妾不敢了……皇上饒命!”

“朕又不是沒見過她,也就那樣兒,沒你說的那麼貌美。”

“那皇上的意思是,倘若她真入了皇上的眼,皇上必定是不會摞牌子的?”

玄燁作勢想了想:“嗯,要是比你貌美,朕必定不會撂牌子。”

“怪不得皇上不惜流言也要破格臨幸了柔貴妃,原來是因爲這個緣故。”

玄燁皺了皺眉:“你明知那是怎麼回事,卻還拿那事來擠兌朕,朕在你眼裡就是那種見着個美人就會用強的人?”

“是啊,皇上不是對臣妾也……”她住了口,無論他如今是怎樣對她好,那件事她總還是耿耿於懷的。

他抱着她低聲道:“朕已經知道錯了,況且也只有你才能令朕失去理智,一時失控……”

流素幽幽道:“臣妾做錯了什麼,讓皇上那樣憤怒?”

他沉默了片刻:“你沒做錯什麼,是朕自己不好,朕怕……會失去你。”

“爲什麼?”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他。

他並不回答,低頭輕柔地吻着她的櫻脣,將她所有的疑問都堵在了喉間。

流素帶着滿腹疑問承受着,心思又轉到了納蘭性德納妾那件事上,她想不明白他爲什麼又納沈御蟬爲妾,但一定不是爲了男女之情。

那晚上相見,他對她的經年相思,如同地獄業火,能將他所有的理智焚燒吞噬,甚至不顧一切出軌逾矩。那樣的孽情深種,連所有世俗禮教都阻擋不住,她絕不相信他此生還能愛上別人。

越是這樣,就越是奇怪。她發現她一生中的這兩個男人,她竟然一個也沒有真正懂過。

正思索間,覺得正親吻她的玄燁一時情動,伸手解了她幾顆衣釦,俯身壓下來,不由驚呼了一聲用力推開他。

他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臉疑問不解。她就算拒絕他,也不會用這種強硬的方式。

流素臉上微紅,低聲道:“今兒不行。”

“你……不方便麼?”

“嗯。”

“好像不是你的信期?”

流素捂着小腹,低聲道:“臣妾的信期……已經有兩個月沒……”

“啊,你有了?”

流素無言,只能點了點頭,幾乎不敢擡頭去看他的神情。

他跟着便摟住了她,聲音中全是驚喜:“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朕?剛纔有沒有壓着孩子?有沒有哪裡不適?”

流素越發覺得滿心的負罪感,低聲道:“臣妾不是也才知道幾天麼,也沒什麼不適,只是回京途中時時頭暈想吐,易乏力,之前只道是暈車。”

“幾個月了?”

“皇上……自己知道。”

“嗯?”他方纔興奮情緒壓過了理智,這會兒冷靜一想,木蘭之前他已經許久沒見她了,自然是在木蘭的事了。

“難道……是那次?”

“嗯。”

“這麼巧……”

流素心頭也是苦笑,果然是巧,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命運捉弄人。

他嘆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伸手撫着她的小腹,道:“真沒想到,這麼多年沒有,突然就給朕這麼個驚喜……這回一定要萬分小心,所有飲食都要仔細檢查,不行,朕得想想,你身邊有沒有什麼人不可靠的,得先換了去。”

“哪裡有那麼多不可靠的人,岑蘇海會小心的。”

玄燁哼了一聲:“指望他,早就完蛋了。”又道,“你出入一定要小心,千萬別碰着磕着了,生冷寒涼都要忌……”

“皇上,臣妾都知道的,這是第二胎了,況且這些話岑蘇海吩咐了無數遍了。”

玄燁又端詳她一遍,嘆氣道:“朕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能陪在你身邊才安全,只怕你有個閃失。”

流素微微一笑:“沒那麼嬌貴的,上回那種事,也不可能再發生了。”感覺他放在小腹上的手心熾熱,似乎在感受着什麼。她心裡不自覺顫慄了一下。

次日回了啓祥宮,容秀打量她一下:“昨晚上跟皇帝說了?”

“嗯。”流素似乎不願再說這個話題,匆匆照了下鏡子又理了下妝容便打算去慈寧宮請安。

“他很高興?”

流素頓了一下,蹙起眉:“秀姐姐,能不能不要再問了?”

“那天晚上,你進帳前我就問過你,你當真不考慮皇帝的感受了?當時你可是義無反顧。”

“我……”

“現在後悔了?”

流素怔了半晌,緩緩搖了搖頭。她是有深重的負罪感,但如果讓她重選一次,她還是會進去。

她控制不了對他的感情,每次想到他,就會失去理智。

所以明知是錯,她依然要犯。

他說過,如果是罪,他會和她一起承受;如果下地獄,他會陪着她。

如果命運讓這兩個人同時站在她面前,任選其一,她還是會選擇納蘭性德。

誰讓他是皇帝。

容秀也怔了半晌,嘆一口氣。她是章佳流素,骨子裡流動的永遠是叛逆的血液,哪怕被千夫所指,哪怕撞上南牆,也不會言悔。

流素有喜的事,不過一日,便傳遍了宮中每個角落,這速度就算是網紅也不過如此。

之前說她連蛋都下不出一個的,卻是安嬪,她這會兒正坐在柔貴妃宮中,氣急敗壞。

柔貴妃聽她傾訴了一堆的牢騷,依然淡定自若,動作優雅地沏着她的茶盞,不時輕吹一下里頭的花瓣。她唯一承了她姐姐孝昭皇后的,是喜歡花茶。

安嬪獨個兒說了好久,頗感無趣,近來她與媛貴人和純貴人也疏遠了,實在無人可以聊天,纔來了這裡,不想趕來報訊,卻碰了個軟釘子。

“柔貴妃,難道你心中沒有半分不高興?”

柔貴妃終於慢條斯理開口了:“不高興怎麼的,去讓皇上再強迫她墮一次胎?”

安嬪眨了眨眼,答不上話來。

柔貴妃自哂笑一下:“不可能了,就算誰想再對她不利,也沒有這個機會了。上回姒貴人的事,能強按下來,還得多虧得佟皇貴妃什麼都沒說,不然咱們也落不到好去。”

“你就甘心……”

“本宮已經沒有法子了,皇上如今只差將她捧上了天去,再不甘心,也只能忍。”

安嬪悻悻告退。

柔貴妃發了一會子怔,成嬪也過來了,果然也是說的這個話題。

成嬪倒沒有太多感喟,只說讓柔貴妃心裡不要太難過。

“安嬪剛剛也在跟我說這事來着,看着她那嘴臉就是厭惡,她不喜歡,有本事自己去將章佳流素腹中的孩子弄掉,來找我做什麼。”

成嬪道:“理她做什麼,一臉小人神情,和她走近了,沒的降低你的身份。”她是個心胸磊落的人,雖也不喜流素,卻也沒有多厭惡,不似安嬪那種因妒抵毀的宮嬪。

“你說,有什麼法子能讓她失掉這個孩子?”柔貴妃忽地話鋒一轉,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冷意來。

成嬪聞言大驚,左右四顧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柔真,不要亂說,這種事萬萬不能做,有失厚德,是要遭報應的。”

“我纔不怕什麼報應!若有報應,她當初害我墮胎,她這胎就該保不住!”

“她和你一樣,也墮了一胎了,難道不是報應?”

“不夠!她還害死了我姐姐,還欠我一條命!”

“那事兒沒風沒影,你不能就此落實了她的罪啊!”

柔貴妃恨恨道:“我是查不出什麼來了,即便簡錯爻只是她身邊一個奴才,只要她一力相護,我也沒法子可想——那死太監嘴巴可真硬,那晚上受了那許多刑也不說一個字,越是如此,越是顯得有鬼,你說說,要是什麼事都沒有的話,他會一言不發麼?”

成嬪蹙眉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尋常人若受了那樣的刑,明知自己冤枉,一定會不斷替自己辯解,哪有硬挨着一言不發的?

“我還查到了一件事。”

“嗯?”

“那是納蘭性德的夫人官氏傳出來的,她說他們夫婦間感情不睦,她夫君長年宿在妾侍顏氏那裡。”

“這事也不出奇啊,富貴人家寵愛妾侍的在所多有。”

“但他對顏氏似乎也沒有格外恩愛的感覺,兩人處得仍如主僕一樣。顏氏本是他的通房丫頭,但既有了名分,又有了孩子,仍處得與舊日一般,豈不奇怪?”

“妾侍終究是妾侍,即便有了孩子,也不能如正室一樣待遇吧?”

柔貴妃擺擺手,道:“這些都不是最怪的,官氏說,顏氏的寢室內堂張貼了一幅字,上書着‘宜春迎祥’四字,她有回去找納蘭性德,卻見他對着那幅字在發呆……”

“不過是討吉利寫的新春賀字,有什麼好看?或許是正想着什麼,出神而已?”

“後來官氏便留上了心,發覺他對那幅字不是一般的鐘愛,有時候拂拭灰塵,都是親手去做,那字上莫不是有黃金屋、顏如玉?後來我又打探了一下,說是有一年,皇上賜字給羣臣時,將敏貴妃的一幅字賜給了納蘭明珠,寫的什麼字卻沒人記得了。”

陳年往事,自然沒有誰會去記着。

成嬪啊了一聲道:“你疑心那幅字就是敏貴妃寫的?”

“我聽說章佳流素字寫的很好,從前太皇太后也很欣賞,還讓她去教過純禧公主。如無意外,納蘭性德房中的那幅字,就應是皇上賜給他阿瑪的那幅。”

成嬪出了一會神,道:“這麼多年了,他對一幅字都那麼鍾愛,那他不知有多愛敏貴妃……世間竟有這麼癡情的男子。”忽然想起這還只是柔貴妃的猜測,並沒有十足把握,便住了口。

柔貴妃瞥她一眼,見她神情惘然,眼中有同情之色,微有不快,咳了一聲,將成嬪從沉思中喚醒,赧然道:“對不起,我一時想走了神。”

柔貴妃哼一聲道:“他癡情有什麼用,章佳流素不知還記不記得他了,瞧着她每回和皇上眉目傳情的模樣,早把舊情人給忘了吧。”

“你怎知是忘了呢?或許也跟他一般,從來沒有改變過呢?”

柔貴妃取笑道:“你是傳奇小說看多了吧,就算他們有過那麼一段,她入宮這麼多年,皇上又對她恩寵無邊,她怎麼可能還記着十三歲之前的那段情,那個年紀的女孩子,大多都懵懂天真,只怕並不怎麼懂男女之情。”她雖循着那幅繡像查到了流素的那段往事,但始終覺得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即便坐實了,也拿捏不住流素的把柄,誰沒有過往,何況是年代那麼久遠,未諳人事的一段過往。

成嬪搖搖頭:“我雖不知敏貴妃十三歲時是什麼樣的,但前一陣子她爲了納蘭明珠之事再三求見皇上,甚至引起了皇上的反感,才冷落了她那麼一段日子,焉知她不是爲了納蘭性德才去求的情?”

柔貴妃怔了半晌,道:“文熠,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從前只當她求情是爲了鞏固她的外戚勢力,你這麼一說,也是極有可能。你說,倘若她到如今還對納蘭性德不能忘情,那這個男人在她心中有多重?”

成嬪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勞燕分飛這種事,總是令人傷感的。”

柔貴妃的神情卻顯然沒有她這麼傷感,而是在凝神想着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