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2 章

他滿眼痠楚地看着她,爲什麼,她居然還要問爲什麼。她已佔據了他所有的心,卻總是一臉懵然不知的模樣,她從來不知道她隨意的一句話,就能傷他多深。

她漸漸也覺出些不對來,雙眸回望着他,見他眼中是無邊無際的悲涼,驚覺自己居然在想一件再也不可能回頭的事。

“這種事,你居然要問朕爲什麼?”他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緩緩道:“你說,爲什麼?”

流素驀然心痛,將臉貼在他胸前,輕聲道:“我只是……只是看見她,便想起你會怎樣抱她,親她,和她……我受不了……”她雙眼漸漸模糊,語不成聲。“我想着,與其你送她出宮……不若……不若將我送出宮去,再也見不着你與別人親熱,再也……”

他見她悽哀欲絕,不禁滿是負疚,又是心痛又是不捨,只能抱緊了她,彷彿唯有這樣才能不讓她離去。“朕不准你走,朕要你一生一世守在朕身邊。”

“守着,看你怎麼寵着別人,抱着別人笑?你懷裡的人不是我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在想你,不管朕召幸誰的時候,都只想着你。”

流素無力地看着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能將每個女人都看作她的替身,她到底是該傷心還是該歡喜?

他低頭吻她,在她耳邊輕喃:“朕一生一世,只愛過一個人,她叫章佳流素。任何人,都無法替代。”

流素哭得泣不成聲。

“你十二歲的時候,朕初與你相識,便想着這孩子如此可愛,臉上總是笑容,無論誰和她在一起都會變得快樂起來,倘若能入宮與朕相伴,朕也會平添幾分喜樂。可當你真入了宮,朕再見你時,你美得不似凡俗之人,笑容卻不再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近幾年來,你每每抱着朕,總是淚水多,笑容少,朕有時候會想,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該讓你入宮,那樣你的笑容也許會多些?”

流素閉目只是流淚。

“你若不入宮,朕這一生或許都不知道什麼叫心痛,不知道什麼叫牽掛,那種朝思暮想的感覺,只對你一個人有……你告訴朕,情之爲物,究竟是什麼?哪怕朕這麼心痛的時候,還是不願放開你?”

“……”流素無法回答,因爲她也同樣如此,哪怕苦多樂少,哪怕淚水總比笑容多,她依然捨不得離開。

“朕讓你這麼痛苦,你是不是真想離開?”

她終於還是緩緩搖頭。她已然走不了了。從他強行進入她心中開始,她就註定一生離不開這牢籠似的紫禁城了。

“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回答,趁着朕還沒有後悔,你……想不想出宮?”他盯着她,目光瞬也不瞬,彷彿她櫻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能宣判他的命運。

她淚眼朦朧地看他:“我還能走嗎?”

“你要走,朕就放手,但只有這一次機會。”

“我走了,我的玄燁怎麼辦?”她的聲音極緩,極輕,微不可及。

他震動了一下。

一句話便擊潰了他所有的防線,所有在她面前豎立的鎮定都支離破碎。他抱着她,熾熱而凌亂地吻下去,全然失去理智。

她嬌弱地回抱他,絲毫無力反抗。

不管他給過她多少痛苦,不管他給的幸福有多短暫,哪怕只是瞬息璀璨,她還是心甘情願一直承受下去。

“朕以後不再宣召密貴人了。”他的聲音透着雲雨後的慵懶性感,帶着微倦的溫柔。

“算了,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剛纔在他身下哭得摧心,這會兒早已覺得乏力,連心都乏了。

“但是她像你,所以朕不想再看她了。”

流素瞟了他一眼:“你不是念着我的時候才收了她的?”

“嗯,那時候太過思念你……哪怕只是尋個相似些的也是好的,便如在南苑那些年,只要看見冰瞳,看見柔真,就會想到你,想得心痛。”

流素一怔,看見冰瞳想起她也罷了,冰瞳當時穿着她慣愛的衣衫,梳着她日常的髮髻,總在他眼底晃來晃去,難免招他心思,跟柔貴妃又有什麼關係?

“柔真長得哪點像我?”

“可她言行舉止都與你相似,尤其是穿着與你相似的衣衫時,連走路步態和背影都很酷肖……”他回憶起當年,說着這事不禁也漸生疑惑心,柔真當年入宮時似乎並不怎麼像流素,好像就是南苑那幾年,漸漸變得越來越像的。

私底下的神情,舉止,包括說話時半嗔半笑的口吻……甚至於親暱時愛在他身上輕咬一口的習性,原本都是隻有流素纔有的。

“你在想什麼?”

他回過神來,搖搖頭。

“柔真……是不是刻意模仿過我的言行舉止?”

他嘆了口氣:“那時候不覺得,偶爾有些神情和小動作像你,便覺得心中亂了,有時候抱着她就能想到你。現在想來,多半真是……否則不可能連愛咬人的那種習性都學來。”

流素臉色一變,先是蒼白,跟着潮紅,這種閨房之中的事,只有近身的人才能知道,柔真連這都跟她學,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想都不用想,這些必是沛珊泄漏出去的。

“看來以後,非得次次都關上殿門才行。”他低低一笑。

流素又窘又羞,推了他一把:“都怨你!”有時候情熱,有一些不太過的親暱舉動忘記關門之事也是有的,只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敢在門外偷看。

他含笑看她道:“你看,連柔真爲了吸引朕的注意力,都知道要模仿你,只有你自己不知,你在朕心裡有多重。”李煦會將表妹獻給她,無非也是因與流素長得有幾分相似而已。甚至送來那日,穿的顏色都是流素喜歡的天青色。

否則他又怎會一眼看中。

“哼,還說什麼朝思暮想,分明是爲你自己的朝秦暮楚找藉口。”聽她口吻,雖猶有三分氣惱,但對密貴人終於是不再上心了。

流素心中回想了一遍柔真素日的舉止,心中不禁有些寒意。無怪柔真會如此恨她,單只是需要模仿她才能獲皇帝幾分歡心這件事,已夠令之怨恨了。

好端端的,哪個女子願意將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去取悅自己所愛的男人?

柔真迫不得已如此,除了爭寵,自然是因爲深戀着玄燁。她與她姐姐終究不同,當年流素便看出她對玄燁的依戀愛慕,純是出自真心,並不僅僅因爲他是皇帝。

越是如此,這種奪愛之恨才越深,柔真將所有帳算到流素頭上,並非沒有道理。哪怕流素沒做過那些事,也會漸漸變成她假想中最仇恨敵視的人。

次日秦百川過來稟報,說這幾日成嬪都會去永壽宮。

這本不足爲奇,成嬪與柔貴妃的關係親密不是一兩日,但秦百川卻說,近來只要成嬪過去,柔貴妃必定摒退所有人,而且關上內室門說話。

秦百川心細如髮,遠非沛珊可比。這件事雖只是小事,但聽來卻不尋常。有什麼事需要隱瞞紫薇朱槿,甚至頻頻與成嬪見面?

“你做得很好,繼續打探。還有,柔貴妃現在信任你麼?”

秦百川點點頭,要令柔貴妃信任並非難事,藉着他曾伺候孝昭皇后的餘情,柔貴妃便先信了他三分。

“她還命奴才與內務府一個名叫周真的人接觸過,傳遞了一樣東西進來。”

“什麼東西?”

“看起來不過是個小孩子的玩意兒,說是京城裡買來給胤礻我玩耍的,一隻銅陀螺而已。”

“這玩意兒又不稀罕,爲什麼非從宮外傳遞進來?”

“說是讓內務府採辦的。奴才掂了一下,是空心的,裡頭應能藏些極小的物件,如紙條之類。”

“你怎麼知道?”

“奴才的手泡慣花茶,向來都是靠指尖去感受重量,莫說幾兩之差,便是一兩半兩的,也能掂得出來。”

“那物件呢?”

“自然給了柔貴妃,那東西是澆實了縫線的,想要偷看除非切開,倘若那樣做便露了痕跡,只能交給了她。”

流素點點頭,秦百川此人果然沒有用錯,行事慮事都極周到。

秦百川走後,命紅蔻將函香偷偷叫了過來問話。

函香想了許久,才說幾日前柔貴妃有次去找成嬪,直至三更天才離去,同樣是摒退所有伺候的奴才,連蓮盞都被排斥在外。

流素不知道她們想做什麼,但既如此詭秘,必無好事。

“成嬪近來有無異樣?”

函香又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不知道怎麼說……到底怎樣算異樣?”

“你只管說。”

函香卻異樣地臉紅起來,流素見她模樣,心中詫異,也不催促。

好半晌她才道:“近兩年主子總說身子不適,以各種理由讓岑御醫去診脈,其實……其實奴才覺得也沒有什麼格外異樣……岑御醫也說她無病,怕只是心疾。”

流素想了想,自從岑蘇海救過胤祐後,成嬪便對他另眼相看,這似乎並不出奇。

函香又道:“去年岑御醫落下一包銀針忘記帶走,主子將那銀針放在枕下……奴才不小心發覺,被她斥了一通,責令以後不得再去整理她的牀榻。咱們主子那人,性情溫和,極少對人疾言厲色的……”

怪不得她會臉紅,這事似乎牽涉到成嬪對岑蘇海有些非非之念,但這也太出乎意料了些。

流素想了良久,岑蘇海年紀其實已然不小,多半已近四旬,但保養得宜,看着總還像三十左右,況且長相周正,行事穩重,若說有女子會喜歡他也是尋常。成嬪雖和他年齡差距甚大,但純禧還能對陽笑動心,況且成嬪深宮寂寞,所見男子無非皇帝御醫和一些不能接觸的侍衛,若春心萌動,也不算奇事。

隨即便將岑蘇海宣來,令冰鑑和紅蔻在門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