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註定很多人都會無眠。
五十嵐肆陌和跡部分別動用了私人飛機。而爲期一週的合宿也不得不中斷。
連夜趕回東京,那個一直沒醒過來的人被送進了忍足家名下最大的醫院,所有已經回家休息的專家醫師全部被連夜叫了回來。
原本安靜的醫院,瞬間,變成燈火通明,無論是醫生或是護士,每個人都忙着來來去去的奔波。
三個學校的人都在急救手術室的門外,那盞亮起的紅燈,彷彿告誡着他們,那個昏迷的少女已經如死去一樣的沉睡了很久。
跡部安靜的站着,滿是空洞。手上還留着她身上的血,變成暗紅色,無聲的嘲笑着他,救不了她的事實。
上午還好好的,爲什麼下午她就變得這樣死氣沉沉了。爲什麼自己從來沒看出她的不舒服。
這兩天跡部甚至還對她發脾氣,他竟然吼她了。那個自己恨不得捧在手心的人,這兩天,他對她不聞不問,甚至在刻意忽視。
那天,她告訴自己要離開,他記得,她的表情,明明那麼悲傷。爲什麼自己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她就那樣靜靜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毫無生氣。
醉刖,醉刖…跡部恨不得殺了他自己,他究竟做了什麼,爲什麼會讓她變成那個樣子。脆弱的彷彿馬上就會消失一樣。
原本他每天可以親吻到她芳香的脣,每天可以擁抱她誘人的身體,每天可以得到她溫暖的視線,每天可以吃到她精心準備的食物,每天呼吸着與她相同的空氣。
可是,他把她推得遠遠的。他對她發脾氣了。他該死的讓她變得那麼蒼白。
自己還信誓旦旦的要保護她,爲什麼讓她最痛苦的人,卻是自己。
“現在。可以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了麼。”
跡部突然開口,聲音有些嘶啞。在沉默中顯得有些突兀。
五十嵐肆陌回過頭,看着眼前的人,“就是你心裡的答案。百里醉刖那個笨蛋,不願那樣子見你們,就打定主意要離開日本。讓你們知道她在異國過的很好。
可惜,她今天打電話給我。說要提前離開。說她沒辦法控制好情緒。我擔心她出事,纔會連夜趕到那裡。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忍足慢慢的踱步到跡部身邊,看着這個一向華麗的好友,臉色一寸寸的變白。那顆明明華麗耀眼異常的淚痣,生生的變得無比脆弱。滿臉的悲傷,隱隱帶着點絕望的色彩。
“醉刖。會沒事的。”
即使學醫的忍足,明明知道,剛纔醉刖的那副樣子,連自己,都覺得驚心動魄。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醉刖,像是生生被奪去所有光芒和活力。那個溫潤的少女,蛻變成蒼白的樣子。
醉刖的樣子,不但嚇到了跡部,也嚇到了自己。彷彿前兩天還那麼燦爛的笑靨,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跡部搖搖頭,笑的苦澀。只要她醒過來,只要她可以醒過來。她要出國也好,她要相信五十嵐肆陌也好,她要怎麼樣都好。只要她醒過來。
緊緊地握着拳,醉刖,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失控成那個樣子。
看見她的樣子,什麼驕傲,什麼自信,什麼多餘的自尊,全部都有什麼用,能讓她醒過來麼。能挽回她的笑容麼。
不能,什麼都不能,除了讓她揹負的更多,什麼用都沒有。
忍足彥希略顯疲憊的推開手術室大門。揉揉額頭。
難得自己兒子拜託自己好好看看那個小姑娘的情況,原來是跡部家小子的女朋友。不過看樣子自家兒子也是很在乎這個百里醉刖的。
“怎麼樣了。醉刖。”
忍足彥希搖搖頭,“目前情況穩定下來了。可是,查不出究竟問題出在哪裡。她身體其實不錯,可是突然衰弱成那樣,還是太奇怪了。需要進行更多的研究。”
跡部上前一步,“現在能去看她麼。”
“可以。但是人不能多。她還沒醒過來。”
“謝謝。”跡部難得認真得道謝,放下所有的驕傲和身段。轉過身,“啊恩。你們先回去。今天事情也夠多了。我陪在她身邊就好了。”
沉吟了一秒,跡部還是走到幸村面前,“幸村。暫時不要告訴醉刖的妹妹。”
幸村點點頭。“我知道了。”
讓其他人先行回去,跡部連樺地,忍足他們都打發走了。
只剩下自己留在醫院,走到病房門口。
突然躊躇了一會,最終還是打開門,走了進去。
她靜靜的躺在那裡,臉色還是蒼白的很。少了那些血色的襯托,已經不再那麼觸目驚心。把他那瞬間的恐懼全部抹去,剩下的,卻是無止盡的心疼。
跡部乾淨的指尖拂過她的眉眼,她的輪廓。心,好像被緊緊的揪住。
醉刖,你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告訴我你要離開的消息。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我的不理解我的冷淡。
那種離不開又拉不近的距離,你是在用什麼心情去維持的。
“醉刖……”
“醉刖……”
跡部一遍又一遍的輕聲喊着,似乎只能這樣,才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僅僅是念着她的名字,都帶着淡淡的疼惜和深深的愛戀。跡部突然就明白了,什麼喜歡她。自己這副樣子,分明就是愛上她了。
自己就這麼不知不覺的把心葬送在她手裡了。
他緊緊地握着她略顯冰冷的手,自己曾說過牽着自己的手,她就算是閉着眼也不會跑丟。
可是,他不小心走快了。讓自己放在手心疼愛的女子迷路了,找不到了。她的手那麼小小的,人也那麼嬌小,怎麼會有那樣的力氣。扛下所有的一切。
夜,還很長。跡部開始慢慢回憶起她的所有。
第一次見面,她一個人跑來東京,被車撞傷都不願離開。第二次見面,她成了冰帝的學生,自己的同學。一個人離開立海大,離開煙下家,離開神奈川。
然後,不知不覺的,她就那樣用她獨有的方式,得到了朋友。與自己和網球部的人熟識。
她半是哭泣的問着能否依賴自己、她略帶落寞的告訴自己那句喜歡、她驕傲的說着You are my king、她迷茫的被自己擁進懷裡、她用清澈的嗓音溫溫的叫自己景吾、她雖然僵硬卻依舊柔順的任自己爲所欲爲、她柔順的待在自己懷裡、她微笑着告訴自己別擔心、她略帶笑意的讓自己別讓她迷路、她嬌俏的在自己懷裡亂蹭一氣、她安靜的在書房陪着自己看書、她懶散的在陽光下倚着沙發打瞌睡……
她側目回頭的溫柔、欲言又止的無奈、她似笑還嗔的嬌俏、她凝視無聲的靜默。
一切的一切。這樣嬌小的人,卻蘊含着堅韌的靈魂。以至於,讓別人忘記…她也需要被人寵愛,被人呵護。
而那個人,明明該是自己……
原來,不看見你,心似茫然。
一看見你,地動山搖。
直到第二日的清晨,偌大的病房裡,沒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玫瑰香氣。
少女還是靜靜的溫婉的躺在那裡,呼吸着淡淡香氣,彷彿是那個少年,一直陪在她的身邊。而事實上,病房外,卻一點都不平靜。
忍足彥希眉頭微微蹙起,與侑士酷似的墨藍色眸底一片肅穆。
“醉刖不是穩定了麼。怎麼還不醒過來呢。”嶽人的話帶着淡淡的疑惑,大大的一雙眼睛看着臉色並不好的忍足。
藍黎昕再也忍受不了空氣裡的壓抑,她不能接受自己最好的朋友、第一個摯友就那樣毫無生氣的躺在那裡。
“到底怎麼回事?爲什麼就跟你們出去合宿那麼幾天。好端端的人就變成那副樣子?!跡部,你不是說過…你不是說過會好好對她,好好保護她?
她前幾天精神不好,臉色也不好。可是也好過這樣不說話的醉刖啊!不是說她的情況穩定下來了麼?爲什麼不醒過來。忍足醫生,她究竟還要睡多久?!”
天辰風華淡淡的把有些歇斯底里的人攬進懷裡,聽見她略帶哽咽的聲音,金色的眸底有些暗淡。“醉刖不會有事的。她不會拋下我們的。”
他俯下身,用僅僅兩個人能聽見的音調說着,“黎昕,別怪他們了。他們,也不好受。”
擡頭看看沉默一片的一羣人,還有那個驕傲如帝王的人,他知道,最無法忍受的,也許……是他纔對。
“忍足醫生,究竟怎麼回事。”
跡部沒有理會藍黎昕的歇斯底里,沒有理會周圍一片壓抑的氣氛。只是淡淡的開口,眉宇間有着一夜未睡的疲憊。
“父親。那麼。檢查結果怎麼樣。”忍足開口,也是同樣的冷靜。只是屬於他們獨有的特點,笑容、曖昧、驕傲、單純、熱血……全部都蛻變成了如今的平靜。
忍足彥希搖頭,語氣嚴肅。“很奇怪。她的身體機能全都正常。沒有任何問題。但是那樣虛弱不醒,似乎……沒有道理。”
“你的意思是。她什麼時候醒過來。沒人能預料是麼。”
“雖然很遺憾,但,目前來看。全在她自己了。”
最初的震驚和失措過後,跡部明白自己更應該冷靜。只是,看着她的那副樣子,要冷靜。真是該死的困難。
聽見病房裡面有聲音,跡部第一個直接衝了進去。每個人都尾隨其後。病房裡沒人,卻有聲音,只有一個可能。她醒了!
那個病牀上的少女坐了起來,靜靜的看着他們。不發一言。
而跟着進門的人,只能看見跡部和忍足站在最前面。
藍黎昕衝了過來,推開跡部三步走了上來。眼底是滿滿的驚喜和高興。
“跡部。你傻了。醉刖醒了!”
跡部跟忍足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的眸底不約而同的看見了疑惑。說不清哪裡不對,但是…這樣的醉刖,非常不對。
但心底的希冀和對那個少女的心疼還是佔了所有。
“醉刖……”
跡部開口,不知爲何,卻沒有踏近一步。
下一秒。彷彿是要印證他們的疑惑。
女子淡淡的移開眸,彷彿事不關己一樣,暗紫紅色的眸底不見一絲笑意。溫婉柔軟一衝而散,剩餘的,全是陌生到近乎奇怪的沉默和冷然。
“我要出院。”聲音帶着淡淡的乾啞和冷意,平靜的如同死水一樣的寂靜。忽而勾脣一笑,不見溫軟,而是說不清的違和感。“還有,我是……煙下瞳。”
生命的開始不過是一場早已寫好的結束。
我們都是帶線的玩偶,向着那寫好的結局一路狂奔,直到————窮途末路。
不是因爲不愛,纔不去打擾。而是因爲太愛,所以不捨得去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