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情感衝擊過後, 對莫名失態總要有個解釋,鍾瑩表示吊扇風太大,她有沙眼, 迎風流淚。
所有人:……
晏宇扶住她, 問她哪裡不舒服, 要不要去醫院。鍾瑩說不用, 兀自盯着蘇小柔不停打量, 把對方打量得渾身不自在,感覺這姑娘的目光有種說不出的熱切和…貪婪?
而許衛東有了上次經驗,則覺得鍾瑩眼中充滿敵意, 很擔心她又想起她爸要犯病,警惕地擋在了蘇小柔身前。
只有晏宇看出了一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雖然奇怪, 但他確信沒有看錯, 因爲五四那天, 晏辰整晚都在用這種眼神看着鍾瑩,他體會頗深。
鍾瑩是在恨, 恨自己過於死板的以飛行員叔叔爲信號,認爲他放假了許媽纔會來相親,想不到她提前來了,沒能阻止她與許衛東的相遇。同時也在感慨,錢真是個好東西, 養尊處優一輩子的蘇小柔, 到四五十歲仍眉眼精緻, 皮膚光滑, 生了三個孩子身材不走形, 五官和二十多歲時幾乎沒什麼差別,只是氣質上這種略顯侷促的少女感, 被貴婦範兒取代了。
是媽媽呀!
或許是孩子天性裡對母親的依戀,或許是鍾瑩重生也沒有媽,她看到蘇小柔,心臟痠麻,一幕幕往事涌上心頭。這個從來沒餵過她奶,沒換過尿布,喜歡給她扎小辮兒,教她唱兒歌背唐詩,最愛讓她在朋友面前表演節目,憑心而論更疼愛弟弟,半輩子都陷在許衛東魔咒裡出不來的女人,是她媽媽呀。
身爲貴婦,她不需要操心孩子的吃喝拉撒,只要每天親親抱抱舉高高培養一下親子感情就好,和許衛東一樣。不能說許媽不愛她,只是她最愛許衛東,其次纔是三個孩子。但她也是盡到了母親責任的,尤其在教育方面。
許媽上過師範,雖然沒正經工作幾天,但學過的東西忘不了,充分應用在三個孩子身上。鍾瑩可以自豪地說她兩歲認字,三歲會背幾十首唐詩,四歲就會一百以內進位加減法嗎?放在21世紀來看可能不算什麼,聰明小孩多得是,但九十年代她真是給許家老兩口小兩口爭了不少臉呢。
等二弟長到會說話會走路的時候,許媽就轉移了教育對象,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兒子身上。這也不能怪她,鍾瑩要學的東西貫穿中西,專業性漸強,她力不從心了。
整個童年少年時期,母女倆的關係算不上親密,因爲鍾瑩每天都很忙。第一次感覺到母女同心,是私生妹的到來,第二次是段美蓮的出現。隨着她的長大懂事,許媽找到了絕佳的傾訴對象,那些不足以外人道的悲傷心事,在女兒面前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來,即使痛哭失態,也不會遭到嘲笑。
讓鍾瑩真正感受到濃烈母愛的,是許衛東要把她嫁給晏宇時。許媽瘋了一樣地撕扯他,質問他:害了我一輩子,還要害女兒?破產就破產,大不了你跟我回建溪去,我養你一家子,絕不允許你把女兒嫁給他!
許衛東當時說了一句很搞笑的話,他說:晏宇和我不一樣......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許媽又說了什麼,鍾瑩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那時她眼神悲慟,抱着她哭得很大聲。雖然最後她還是被許衛東說服了,但鍾瑩永遠記得她曾爲女兒歇斯底里,痛徹心扉的模樣。
所以,她得到了復生的機會,也回報給母親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吧,人間種馬,衛東不值。
晏宇此時已沒有了對質的心思,他纔不相信什麼迎風流淚,鍾瑩突然的哭泣一定有原因,而且十有八九是和許衛東帶來的這個女孩兒有關。
認識?可蘇小柔的表情分明一片茫然啊。
他蹙了蹙眉,蘇小柔這個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他摸摸鐘瑩的額頭,低聲問:“是小蘇的堂姐,你在建溪見過的?”
鍾瑩猛然反應過來,她曾在晏宇面前提過蘇小柔,還謊稱自己去過建溪...也不算說謊,上輩子的確去過,沒想到他記性這麼好。
既然相識,套近乎的方法就要變一變了。
“小柔姐,真的是你啊,你還記得我嗎?”她假裝沙眼,揉來揉去,被晏宇拉下手的時候,不露痕跡地接上自我介紹後的一句話。
蘇小柔:“啊?”
鍾瑩抱歉道:“剛纔是不是嚇着你了,我乍一見你進來也嚇了一跳,還以爲自己認錯了呢。瞪着眼睛想看仔細點,沙眼不就犯了嘛。”
蘇小柔:“呃...”
許衛東驚奇:“你倆認識?”
“認識啊,小柔姐不是建溪人嗎?我們去年見過的,在林珠飯店一起吃的飯。當時還有外...蘇伯伯和我舅舅,他倆是老朋友,那飯店就在你家附近對吧?”
許衛東看蘇小柔:“這麼巧。”
蘇小柔有點慌張,她不認識這個女孩,對她說的事也毫無印象,可是人家喊得那麼親熱,地點說得那麼真實,她懷疑自己的記憶出問題了。僵了片刻模棱兩可:“哦,去年,好像,呵呵。”
鍾瑩彷彿有點失望:“小柔姐忘了我啊?那時候我剛高考完,你還問我報了什麼學校呢。”
蘇小柔確定自己的記憶出問題了,去年夏天她在幹嘛?有跟爸爸出去接待老朋友?她真的不記得了。但是平時請爸爸吃飯的人多,不是特別重要的場合,偶爾會叫媽媽和她一起去,碰上同齡的小姑娘聊幾句也正常,她大概是沒放在心上。
“對不起,我我我好像想起來了,你姓鍾對不對?”
鍾瑩笑得歡欣:“是啊我姓鍾,你終於想起來了。”
晏宇,許衛東:......剛纔不是你自報家門的嗎?
甭管怎麼認識的,反正認識就對了,蘇小柔迫於形勢承認之後,鍾瑩鬆了一口氣。她不怕她回去問外公,老頭子記性向來不好,晚年更得了阿爾茲海默症,經常把她和許媽搞混。年輕時應酬多朋友多,去年和誰吃過飯,他根本想不起來的。
既然是熟人,鍾瑩就不客氣地挽了她的手,拉她到對面坐下,招呼服務員給她上飲料小吃,和她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問她爲什麼會來北城,住在哪兒,有沒有一起出去玩的機會等等,一口一個小柔姐喊得親近極了,晏宇都被晾在了一邊。
許衛東不能理解地站着,攤手問:“你倆坐一塊兒了,我坐哪兒?”
他看看晏宇,晏宇立刻向外移動,把座位堵得死死的。
許衛東:......
鍾瑩白他一眼:“你怎麼會和小柔姐在一起?”
許衛東這才恢復了囂張神色,一屁股擠在蘇小柔旁邊,把兩個女生使勁往裡懟,得意洋洋道:“她是我女朋友,我當然要和她在一起。”
雖然早有預料,但鍾瑩還是暗暗咬了後槽牙,隨即滿臉震驚地看着蘇小柔:“真的嗎?小柔姐,你和這個道德敗壞招蜂引蝶四處留情女朋友無數的人處對象了?你不是剛到北城十天嗎?”
蘇小柔尷尬地看了看身邊人,沒說話。
許衛東拍桌子大怒:“我告訴你別造謠啊,你對象才道德敗壞招蜂引蝶,剛來十天怎麼了,我們一見鍾情!”
晏宇起身按住他想要跳起來的肩膀:“你就是這麼跟瑩瑩說我的?”
窗簾掛高,窗戶透明,裡面人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外頭那羣社會人的眼裡。見金主被按了肩膀,頓時精神一凜,一個紋身男箭步竄上,敲了敲玻璃,惡狠狠地指着晏宇,另有幾人朝店門去了。
鍾瑩反應極快,一把搶過放在桌上的大哥大:“宇哥,打電話搖人,把軍區大院的守備部隊都搖來,光天化日之下糾集地痞流氓聚衆鬧事堵人報復,簡直沒有王法,讓兵哥哥來教他們怎麼做人!”
許衛東剛想說話,鍾瑩越過蘇小柔,揪住他的衣領氣勢洶洶,然眼神着急:“別衝動,今天你的人敢動宇哥一根汗毛,我跟你們許家沒完!”
晏宇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沒事的瑩瑩,不用這麼緊張。”
彪形大漢們進店,入眼就是許衛東被一個女孩抓在手裡,盛氣凌人指着他鼻子的場面。
“東哥,東子!”
鍾瑩狠狠搖晃了他一下,許衛東看懂了她眼睛裡的焦急和警告,擺擺手:“沒事,鬧着玩呢,你們出去吧。”
服務員瑟瑟發抖,怎麼在大學附近開店也不安生呢,隔三差五不是打架的就是準備打架的。一撥社會人兒堵在門口,客人哪還敢進來!
而且那個女孩子,漂亮得讓人過目不忘,實在是有點面熟啊。
晏宇沒有搖人,他只是扯開鍾瑩接觸許衛東的手,似乎恍然大悟地冷笑了一聲:“原來你帶這麼多人,不是防着捱打,是準備打我的啊?”
鍾瑩呸了一聲,鄙視道:“出息!”
許衛東面子掛不住了,感覺自己幹了一件蠢事。不管是防着捱打,還是打別人,帶這麼多人都顯不出威風,反而讓人覺得他如臨大敵,外強中乾一樣。
他陰着臉:“你以爲你誰啊,我用得着帶人來打你嗎?有話快說,我朋友還等着我去喝茶呢!”
蘇小柔緊緊貼着座椅,把自己縮成一條,抱着手臂大氣不敢出。那姓鐘的女孩子剛還笑容滿面和她熱絡聊天,轉眼就暴起兇巴巴的,北城姑娘果然如媽媽說的一樣,又虎又烈。
鍾瑩看她臉色煞白,忙安撫:“你沒事吧小柔姐?我們不會打起來的,就是鬧着玩。”
“沒事。”蘇小柔勉強一笑,扯扯許衛東的襯衫:“我想上個廁所。”
鍾瑩舉手:“我陪你去。”
店裡沒廁所,出門左轉一百米有公廁,鍾瑩故意磨磨蹭蹭,一去一回套了蘇小柔不少話。
她確實來北城已經十天了,住在二叔,也就是蘇燕雲家,而認識許衛東的過程十分戲劇化。幾天前,她一個人去付井逛街,過馬路時有輛摩托車無視紅綠燈橫衝直撞,差點刮到她,她嚇得腳一崴跌在了地上。摩托車手也沒跑,下車把她扶起,堅持要帶她去醫院,她說沒事不用去,那人就買了很多碘酒棉球給她,並把她送回了家。
聽到碘酒棉球,鍾瑩預感不妙,問:“那萍水相逢分開就分開了,後來又怎麼聯繫上的呢?難道他在你家門口堵你?”
蘇小柔羞澀一笑:“我們互相留了BP機號碼,這幾天家裡沒人,我一個人無聊得很。他說北城他熟,可以帶我逛逛,就…一起出去玩了兩次。”
是說她開放呢,還是沒戒心呢?就這麼隨便地跟陌生人出去玩,也不怕出事!
鍾瑩苦笑:“小柔姐,你就這樣答應做他女朋友,太兒戲了一點吧,要是讓蘇伯伯知道......”
蘇小柔猶豫了一會兒,輕聲問:“你們和他有仇嗎?”
“沒有,”鍾瑩搖頭,想盡力挽回之前的衝突局面,“我們熟得很。那個男生是我男朋友,跟許衛東一個學校的,倆人從大二大三就開始不對付,仇算不上,只能說有點小矛盾,互相看不順眼吧。”
蘇小柔點點頭:“怪不得呢,他說有個人今天要在他面前擺譜,炫耀漂亮的女朋友。他很生氣,可是又沒有女朋友帶出去打擂臺,所以就讓我幫忙......”
鍾瑩驚了:“假扮他女朋友?”
“嗯,你回去可別說啊,我覺得他這個人要面子得很。”
發克!鍾瑩覺得這招數似曾相識,她不也是跟晏宇兩人假扮來假扮去就弄假成真了嗎?
如果沒人給他當軍師,那隻能說許衛東泡妞天賦非凡。首先強調對方漂亮的女朋友,那麼能帶去打擂臺的自然也不遑多讓,無形中拍了蘇小柔一波馬屁;其次劃重點自己沒有女朋友,打造單身純潔形象,使蘇小柔投入角色沒有心理負擔。
而最後一招,鍾瑩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等任務圓滿完成,他便以感謝爲名順理成章和蘇小柔加深接觸。風流倜儻的有錢公子,紅酒大餐鮮花禮物走起,再玩幾回天若有情浪漫入骨,許媽這傻白甜無知少女哪還逃得掉!
看着蘇小柔不好意思卻並無抗拒的表情,鍾瑩憂心忡忡,她恐怕此時已經春心萌動了。作爲許衛東“仇人”的女朋友,想給她洗腦,說許衛東壞話,她能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