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氏聽到向長史來了,她立即站起身,向門口看去,就連刺史韓盤也睜開了眼睛,把頭微微轉到門口的方向。
瓜州長史向成衛和刺史韓盤在性格上截然相反,韓盤是誰也不得罪,好好先生一個,而向成衛是把能得罪的人,全都給得罪一遍,性格古怪,非常的難說話,甚至可以說極難相處。
在外人眼裡,瓜州這兩位長官關係並不怎麼和睦,甚至有些不對付。可這只是外人看到的,實際上韓盤和向成衛兩個人私底下,互相之間是很滿意的,甚至向成衛能來瓜州當長史,還是韓盤親自要來的呢!
這是爲什麼呢?原因其實很簡單,只有一點,那就是兩個人各有所需,並且都各有所得,官場上的事,可不象明面上看着的那麼簡單。
韓盤想當好好先生,誰也不想得罪,可身爲一州主政,想不得罪人,那可太難辦了,所以得罪人的事他就得找別人來做,而向成衛是著名的看見誰就得罪誰,真正的上佳人選,有向成衛在前面得罪人,韓盤就好和稀泥了,他一和稀泥,別人就說他好話了,人人都說他好相處,名聲好了,他不就能升官了麼,沒準真能回京城當官呢,誰不想進步啊!
而向成衛呢,他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得罪的人太多,想升官難,那麼把眼前的權力都抓到手裡,就是最現實的了,有韓盤這個啥事不管的刺史在,他自然就可以對瓜州軍政大權一把抓了,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他想要的就是說了算,而能讓他說了算的,只有韓盤。
兩個人都有自己所需要的,又在相處之時,得到了各自所需要的,所以表面上看兩個人不對付,其實私底下,那看對方不知多順眼呢,就差磕頭拜把子了。
這些日子韓盤得了病,向成衛是真着急,天天都往韓盤這兒跑,又急着催醫所裡的醫生,甚至叫人去警告,再治不好韓盤的病,他就不客氣了,不但如此,他還派人去林州,給韓盤請醫正來。
周玉晉就比紀新本會來事,他知道瓜州是向成衛說了算,韓盤一病不起,向成衛又急得不行,所以他從楊澤那裡得到了治病的方子,不先來找韓盤,而是去找向成衛,這一局他算押對人了。
向成衛先前聽了馬登高那個讓韓盤露屁股的偏方,氣得七竅生煙,要不是給韓盤留最後一條治病的路,他真容易把馬登高給罷了官。今天周玉晉去找他,把那小建中湯的方子一說,並且擔保能治好病,向成衛真是喜出望外,立即就親自帶着周玉晉來看韓盤了。
向成衛人沒進屋,話先進屋了,他大聲道:“韓大人,今天可好些了?”說着,一撩官袍,跨進了門坎。
慕容氏衝他行了個萬福,道:“向大人,你來得正好,我家夫君這病,一絲好轉的跡象都沒有,身體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都要急死了。”
她又一指周玉晉,道:“剛纔紀醫吏來說醫所的人想出了治病的法子,要由周醫吏來治,不知是什麼法子?”
向成衛一愣,回頭對周玉晉道:“你不是說,那個方法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麼,閉門謝客在家想了好久,纔想出來的好方法!”
沒等周玉晉回答,紀新本接過話茬兒,他道:“長史大人誤會了,周醫吏的方法是我們全醫所的人想出來的,本應由我岳父大人親自來爲刺史大人醫治,只因我岳父大人近日來操勞過度,深怕失手耽誤了刺史大人的病情,所以這才讓周醫吏來的。如長史大人不信,可讓醫所的人來,你一問便知!”
周玉晉大怒,紀新本這話說得太缺德了,可他又不能當衆反駁,否則真就要把醫所裡的人全給得罪了,吃獨食兒的事可萬萬不能幹,要不然他就算把馬登高給頂了下去,他以後也沒法在醫所裡待了!
可向成衛卻不是好唬弄的,他一皺眉頭,心想:“我剛纔說好方法,這姓紀的怎麼就真按着方法說了,那明明只是一個方子而已,只要拿來方子,誰都可以來給韓盤治病的,那馬登高就算是臥牀不起,也不會把功勞送給別人的,豈有派個外人來的道理,就算派人來,也是這個姓紀的,而不會是周玉晉啊!看來,這方子確是周玉晉一個人想出來的,確定無疑。”
向成衛心裡想得明白,嘴上卻不說出來,他看了眼紀新本,哼了聲,你不是想爭功麼,好啊,想爭功就得同時也擔風險,如果這方子不好使,我看你到時又會怎麼說,看我不把你的屁股打開花。
慕容氏卻不在乎這些,她是刺史的妻子,對於她來講不管黑貓還是白貓,只要能逮住耗子的就是好貓,對於醫生來講也是如此,別管是誰想出來的法子,只要能治好她丈夫病的醫生,就是好醫生。
慕容氏道:“先別說這些了,還請周醫吏快快爲我夫君治病吧,要怎麼個治法,只要不讓我夫君失了官威便可!”
周玉晉忙道:“回韓夫人的話,卑職用的不是方法,而是藥方,方子卑職已經帶來了,只要按方抓藥煎制即可,至多兩劑就可見效。”說着,他把藥方呈上。
慕容氏看了看藥方,搖頭道:“我是看不懂這些的,你說只要兩劑就能治好?這方子當真如此管用?”
周玉晉猶豫了一下,隨即鄭重地點頭道:“以刺史大人目前的病情來看,這方子兩劑就會有效,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如說治好,這個……怕還得多服幾劑才成!”
慕容氏大喜,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治病哪有光服兩劑藥的道理,就算是京城裡的御醫也沒這般本事。來人啊,還不速速去抓藥煎制。”
她把方子交給僕人,讓僕人趕緊去熬藥。
慕容氏衝周玉晉道:“周大人,請到花廳寬坐。小翠兒,給周大人上最好的茶。”
叫小翠的丫環問道:“是上次夫人從京裡帶回來的極品貢茶嗎?”
“那還用說,當然就是貢茶了,快去快去!”慕容氏揮手道。
小翠引着周玉晉去了花廳,紀新本大感尷尬,刺史夫人根本就沒把他當回事兒啊,連讓他去花廳喝茶的意思都沒有,他見刺史夫人要和向長史談話,他在旁邊聽着可不妥當,只好厚起臉皮,也跟着周玉晉去了花廳。
屋中只剩下了韓盤和向成衛,還有慕容氏。慕容氏道:“向大人,這次的方子能好使嗎?”
向成衛微微沉吟一下,道:“看着這方子還挺靠譜兒的,應該能有些效果。韓夫人不要着急,林州的醫正應該也快到了,我想醫正總是會有辦法的。”
慕容氏嘆了口氣,道:“要是醫正也沒辦法呢?聽說醫正也不是什麼病都能治好的,難不成要我們去京城請御醫來麼,可時間上卻是不夠的。”
向成衛忽道:“就算醫正治不好,我倒有個人選,雖然現在還不怎麼出名,可日後必是一代名醫,聽說他連魏侯長公子的病都治好了,還治好了韓大將軍母親的病,並且前些日子還治好了我家小兒之病,我夫人對他讚不絕口呢!對了,我夫人從老家來了,今天我還得早點回去,我那孩子在路上得了點兒小病,雖然治好了,可我這心裡還是……先不說我的事兒。反正我說的這個人選,絕對靠譜兒。”
慕容氏啊地一聲,道:“你夫人來了?啊,啊,等改日我夫君病好了,定要設宴爲嫂子洗塵。那個,你說那人是誰,他治好了韓太夫人的病?韓大將軍可是我夫君的族中長輩,太夫人得了怪病,我們也是知道的!”
瓜州刺史韓盤與撫遠大將軍韓承恩乃是族人,當然韓氏家族很大,他們是早就出了五服的遠親,可人家韓承恩乃是封疆大吏,所以就算是遠親,慕容氏也要攀的。
向成衛道:“這人名叫楊澤,年紀甚輕,可醫術卻極高明,聽我夫人說他這次是被保安縣令保舉來咱們瓜州考秀才的,他已到瓜州,估計應該來求見過韓大人,只是沒見着罷了,過幾日必會再來,要是醫正也沒辦法,那麼讓楊澤一試,也無不可。”
對於林州節度使魏侯的家事,慕容氏倒也知道一些,她喜道:“年輕不年輕的沒關係,只要醫術高就成,他能治好醫正都治不好的病,那必是有本事的,等他來了,定叫他給夫君看病。”
向成衛點了點頭,走到牀邊,安慰韓盤,只可惜現在韓盤病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聽向成衛說,自己卻是說不出話來的。
沒過多一會兒,僕人煎好了藥,端進屋來,慕容氏扶起韓盤,喂他喝了藥。韓盤又躺了一會兒,忽地啊了聲。
刺史一出聲,向成衛和慕容氏大喜,一起到了牀邊,向成衛問道:“韓大人,可好些了?”
韓盤嘶啞着聲音,說道:“好,好,好多了,肚子不象先前那麼痛了!”
向成衛滿臉笑容,拍手笑道:“肚子不痛了?看來這藥確實好使,服用之後立竿見影,甚好甚好!”
慕容氏則坐到牀沿上,拉着韓盤的手,不住地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夫君你不痛了就好!”
向成衛道:“我這便出去好好誇獎一下週玉晉,我還要告訴他,只要治好了韓大人的病,就升他的官,讓他當瓜州醫所的醫師,我看那個馬登高年老糊塗,早該讓位給年輕人了!”說着,他大步出了房間,去花廳了。
花廳裡,周玉晉和紀新本兩個人,你瞪我,我瞪你,都不說話,更沒心情去品嚐那極品貢茶。
紀新本瞪眼看着周玉晉,心想:“你等着,日後有你好果子吃!”
周玉晉絲毫不肯示弱,也瞪着紀新本,他心想:“你和你的老丈人,一對廢物,要是我得了勢,非把你倆一起趕出醫所不可!”
腳步聲響,向成衛進了花廳,就見他滿臉的笑容,一進花廳便道:“周大人,你的那個方子當真好使,刺史大人只服下去片刻功夫,便能開口說話了,還說肚子不痛了。看來你醫術瓜州第一的名頭,果真是名副其實,半點兒也不虛假啊!”
說到虛假二字,向成衛掃了一眼紀新本,只掃了一眼而已,便不再理他。
周玉晉大喜過望,他一看那方子便知管用,可不管再怎麼認定這方子好用,他仍舊是心中忐忑,現下聽向成衛這麼說,總算是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忙起身道:“卑職只是僥倖而已,都是刺史大人洪福齊天,要不是向長史信任卑職,卑職還不敢將此方獻上呢!”
紀新本卻大急,趕情兒刺史的病情有了好轉,功勞全是周玉晉的,沒他什麼事兒了!他急道:“長史大人,那方子是全醫所的人想出來的,卑職的岳父大人最後敲定的,可不光是周醫吏一人之功啊!”
向成衛冷笑一聲,道:“你岳父大人的主意?哼,他除了能想出那個有失體統的方法之外,哪裡還能有別的主意,不要往他的臉上貼金,他受不起的!”
他轉臉又對周玉晉道:“依本官看,就先辛苦一下週大人吧,你就在刺史府中住下,刺史大人什麼時候病大好了,你再回家。放心,本官不會虧待你的,只要你把刺史大人的病治好了,那醫師之位,還逃得出你的手掌心麼?”說罷,哈哈一笑。
周玉晉幾乎歡喜得暈過去,他早就想到有可能會提拔自己當醫師,可沒想到來得這麼容易,簡直就是大官們的一句話而已!他連聲感謝,多謝長史大人的栽培,感激不盡,下輩子做牛做馬,一定報答。
紀新本在旁邊聽得臉都綠了,這就要把他岳父大人的位置給頂啦,這也太過份了!可他卻不敢和向成衛玩什麼“據理力爭”,這位向長史可不是好惹的主兒,誰敢跟他叫板,他就能讓誰立刻挨板子!
向成衛又着實誇獎了周玉晉幾句,這才轉身離了花廳,去前衙辦公了,臨走之時,還衝着紀新本瞪了下眼睛,叫紀新本趕緊回去通知馬登高,讓馬大人好好反醒反醒,看他年紀大了,給他個機會讓他自己辭官,別不識好歹,等着上官發話,那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紀新本尷在當場,臉色鐵青,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周玉晉衝他拱拱手,道:“紀大人,我還得研究下方子,就不陪你了,你請便!”
紀新本一跺腳,狼狽不堪地出了花廳,他跑出刺史府,回了醫所,把事情經過和馬登高說了。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把馬登高劈得五迷三道,發了半天的呆,才緩過勁兒來。
馬登高顫顫微微地站起來,道:“賢婿,現在我們不能等了,我們出城去,去迎迎醫正大人,他和我交情不錯,希望能幫上我,此時咱們也只能指望他了!”
紀新本連忙答應,扶着馬登高兩人一起出了醫所,坐馬車出城去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醫所裡別的醫生不多時就全知道刺史府裡發生的事了,醫生們各自都打起了小算盤,是不是該換個隊站站,趕緊去巴結一下週玉晉呢!
客店裡,楊澤一夜好睡,清晨起牀之後,他出了房間,可剛一出門,就見木根穿戴整齊,腰裡彆着根木棍,站在院子裡,不停地把棍子從腰間拔出,然後再別回去,再拔出來,每次拔出來,嘴裡還要冷笑幾聲,也不知他在幹什麼!
楊澤大奇問道:“木根,你是哪根筋不對勁兒了,在院子裡抽什麼瘋呢?”
木根轉頭看到楊澤,趕忙跑過來,道:“少東家,我這是爲了以後做打算呢,等以後我當上了捕快,見着了壞人,那不得拔刀啊,然後沖壞人冷笑幾聲,藐視一番,這樣才能讓壞人害怕,趕緊投降啊!”
聽他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出來,楊澤一愣,問道:“捕快?什麼你以後要當捕快?這話從何說起!”
木根很得意地道:“少東家你忘了,昨天不是你說的嘛,我救了向長史的兒子,他以後一定會報答我的,那我不就能當上捕快了麼,當捕快比在藥鋪裡當小學徒厲害多了,誰也不敢惹我!”
楊澤哦了聲,明白了,這小子是等着向長史報恩呢!可就算是向長史要報恩,也是報自己啊,哪輪得到這小子,還讓他當捕快,想得倒美!不過看木根熱情這麼高,他口頭上總得鼓勵幾句。
楊澤拍了拍木根的肩膀,道:“好,有志向,你以後一定會成爲好捕快的,說不定還能當上縣尉,或者法曹什麼的呢,要努力,我很看好你!不過,現去給我打洗臉水,還有把早餐端來,速度,快!”
木根連聲答應,就算他志向再遠大,可眼下還是個小學徒,得伺候少東家。把棍子扔掉,他跑去打水了。
過不多時,楊澤洗漱完畢,吃了早餐,他又拿了那兩封信,趕去刺史衙門,昨天沒見着刺史,今天還得再去,這是正事,得抓緊辦好了才行。
等他到了刺史衙門,就見門口停了一輛馬車,門口的差役們都圍在一塊,議論紛紛,不知他們在說什麼。楊澤有心上去,卻忽然見街對面忽忽拉拉跑過來了一大羣人,小跑着進了刺史衙門。
跑過來的這些人年紀都不小了,可跑得卻都不慢,有個花白鬍子的人因爲跑得太急,不小心還撞了楊澤一下,不但不道歉,還大聲叫着不要擋他的路。
楊澤連忙後退,離得遠些,他向街對面看了眼,就見街對面也有座大宅,大門上懸掛着匾額,卻寫着“無事”兩個字,看着既不象民宅,可也不象衙門。
等這一大羣人都進了刺史府,楊澤這才走上前去,對着個小頭頭模樣的差役,笑道:“這位大人,學生楊澤想要求見刺史大人,如刺史大人無空,那麼求見長史大人也成。我有兩封書信,是保安縣令吳大人寫給刺史大人的!”說着,他遞上兩封信,又取出一串銅錢,塞到了那差役的手裡。
差役掂了掂那串銅錢,感覺挺滿意,態度自然也就不錯,他對楊澤說道:“刺史大人你是見不到的,長史大人也不好見,今天府裡有大事,你最好明後天再來,我把這兩封信放到長史大人的桌上去,等他什麼時候有空,什麼時候便會傳你。”
楊澤大感失望,昨天沒見成,今天看來又要見不成了。他道:“那,我還是等等吧,沒準長史大人忙完了,會抽空見我的。”
“那你就在門房裡等着吧!”差役笑道,看在錢的份上,沒攆楊澤走。
楊澤謝了一聲,想了想,他轉身指着那座掛着“無事”匾額的大宅,問道:“敢問大人,那是誰家的宅子啊?爲何掛着無事的匾額?”
差役笑道:“那是醫所啊,咱們瓜州的醫所!”
楊澤一愣,這就是瓜州醫所?那爲何大門上不掛醫所的匾額,卻掛的是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