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澤慢慢走進了院子,他心裡是很有點小緊張的,畢竟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入官場,要是在他來的那個時空,他就是直接進入市政府了當公務員了,還是高級幹部,上輩子都沒混到這個程度,這輩子卻幾天功夫就實現了,一切來得太快,他只能努力保持鎮定。
故意放慢腳步,在門口時,楊澤還特地咳嗽了聲,提醒一下里面的人。果然,他的咳嗽聲不怎麼大,可衝過來迎接他的人,卻足足有好幾十,不但捕快們又全出來了,而且正房那邊,一羣穿着官服的人,也陸續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明顯也是來迎接他的。
最先在外面和楊澤說話的那個捕頭,很自動自覺地再次湊了上來,滿臉陪笑地對楊澤道:“小楊先生,這是剛從刺史大人那裡來?”
楊澤點了點頭,道:“刺史和長史兩位大人和我說了不少話,倒是勞各位久候了!”
“小楊先生太客氣了,這算啥久候,說得時間長,那就說明兩位大人重視你啊!”捕頭笑道。
後邊又擠過來一個捕頭,不甘落後地道:“要換了別人,兩位大人哪可能和他說這麼久的話,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小楊先生待的時間長,這可是好大的一份體面!”
楊澤笑了笑,道:“是啊,是給兩位大人給我面子,交待的事情也多,怕我這個新人來咱們這兒鬧出笑話,這是對我的關心和愛護。”
衆捕快一幻俠頭,深以爲然,刺史韓盤還好說,見誰都客客氣氣的,可那位向長成就不一樣了,從來都是一張老臉拉下來,跟誰欠他好幾百貫錢似的,莫說和別人多講幾句話,就是讓他多看誰幾眼,那都是很難的事。
說話間,正房裡出來的那些官員到了跟前,他們大多數是有品級的官吏,但即使是沒有品級的普通書吏,身份也要比捕快高,這年代讀書人有天然的優越感,並且自抱成團,沒有特殊情況,對讀書少甚至是不讀書的捕快,向來是不屑一顧的。很奇妙的是,捕快們竟也是這樣認爲的,似乎讀書人不愛搭理他們,是天經地義的事一樣。
見官吏們過來,捕快們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那兩個使勁兒巴結楊澤的捕頭,也都退開,讓官吏們和楊澤說話。
楊澤看向官吏們,心裡有些茫然,不知該和這些文化人怎麼打招呼,對他來講,這些靠拿筆桿子吃飯的讀書人,可比拿刀拿槍的武人,難打交道多了。
事實上,他多慮了,在官場上只要你身份夠重,那你是不需要主動和別人打招呼的,只需等別人來巴結你,就足夠了。
還沒等楊澤想好怎麼說第一句話,就見這二十來個官吏,齊刷刷地拱起雙手,對着楊澤彎下腰,異口同聲地道:“卑職見過小楊先生……”
異口同聲之後,便接着官階品位,逐個的自報姓名,連他們負責的是哪塊的工作,都一併說了出來。
二十多個人自報家門,速度卻快,不大會兒的功夫便都做完了自我介紹,衆官吏一起看着楊澤,就像屬下似的,等着楊澤來場就職演說。
可楊澤並不是來接任的,他無品無階,要非說公開的身份,他不過是醫所裡的一名在職醫生罷了,現在一幫人眼巴巴地等着他訓話,這讓他情何以堪!
楊澤笑道:“各位大人,你們太客氣,我都不好意思了。實不相瞞,我只是刺史和長史兩位大人派來學習《大方律》的學生而已,各位大人都是我的老師,哪有老師向學生行禮的道理,折殺學生了!”
說完,他高舉雙手,對着官吏們一躬到底,比官吏們對他的禮數還要周全三分!
官吏們這才知道,原來楊澤是“以學習《大方律》”爲名義,進司法房佔位置的,這和直接接任,區別不大,畢竟齊進思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就要回家養老了,那司法曹的官位,不仍是這位小楊先生的麼!
沒人敢受他這一禮,衆官吏集體還禮,非把腰彎得比楊澤還低,以此來表明,我們很恭敬你喲。
楊澤一直腰,見面前一片後腦勺兒,他趕緊又躬身行禮,等官吏們直起腰,發現他們竟然又看到了楊澤的後腦勺兒,於是乎,又彎下腰去,非得再把禮還回去不可!
木根夾在捕快的人羣裡,看着納悶兒,他小聲問旁邊的一個捕快,道:“少東家他們在幹什麼?你們平常都這樣麼?”
“這個……偶爾爲之乎者也!”捕快很有文人氣息地說了句之乎,畢竟在看文人們行禮,他要是不捅出句文縐縐的話來,就顯得與此情此景不合,但他會說的也就是之乎者也這四個代表字了。
木根咧了咧些,心想:“當官……還真累啊!”
楊澤稍稍沉默了下,心想:“我不能剛來就問公事啥的,那會給人一種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感覺,也會讓別人防備我,以後再不好相處。我還是低調點兒,讓他們以爲我是個鄉下孩子,就是靠關係才能進來的,先裝裝傻吧,給自己裝上保護色。”
想好了,他道:“不知哪位大人能給學生一本《大方律》,再給學生安排個地方坐,我去看書,不打擾各位大人的公事!”
官吏們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楊澤會說這麼句話,這和他們原本預料的不同,他們還以爲以楊澤這樣的小年紀,必是不知輕重,着急想要表現,上來就想着看看卷宗什麼的,有些人都想好對策了,要給這小小少年來個絆子,讓他知道知道,司法房不是那麼好混的。
官吏們一起看向解文秀,有領導就是好,遇到不好解決的事,問領導就成了。
解文秀一皺眉頭,他可沒想過楊澤竟真的能看《大方律》,要是換了他,來司法戶的第一件事,定會是調看人事宗卷,先把房裡每個人的履歷查一遍,區分一下哪些人能用,哪些人該整治,這樣才符合常理。
解文秀道:“那便請小楊先生進公事房說話,卑職……下官……在下給你拿《大方律》。”他實是不知該在楊澤面前自稱什麼,官名稱謂都不行,只好自稱在下了。
楊澤跟着解文秀進了公事房,官吏們也都各回各位,捕快們在院子裡站了會兒,除了當值必須得離開的外,剩下的誰也沒有離開,全去了廂房,那八個捕頭都圍着小木根,各種套話,打聽楊澤的喜好,還有家庭情況等諸多事宜。
官員公事房分爲內外兩間,外面很大,是官員們集體辦公的地方,而裡面有一個小間,是司法功曹專用的,平常齊進思就在裡面辦公,大方帝國官場等級森嚴,哪個品級就要有哪個品級的待遇,沒到那個品級而享受了那個待遇,那就叫做逾越,那可不是背後被人說說閒話的小事,是要罷官的,比如說一個七品官員,要是坐到了刺史大人正堂那張大椅上,那基本上就等着回家吃自己吧。
所以,在楊澤沒有正式成爲司法曹之前,就算大家都猜着他能接任,他也是不能使用裡間公事房的。
解文秀雖然對楊澤心中不憤,可多年官場生涯,使得他懂得表面功夫一定要做好,這不是給楊澤面子,而是給刺史和長史兩位大人面子。
他進了公事房,立即把自己的位子給收拾了出來,他的位子緊靠着裡面門口,離上官位置越近,地位越高。收拾好後,解文秀擠出笑容,請楊澤入座,他則親自帶人去取《大方律》。
楊澤坐下後,倒也沒感覺有什麼不妥,就一個位子罷了,而且還不是靠窗的,嚴格說起來,不算太好。
可他一坐下來後,卻聽整個公事房裡一片收拾東西之聲,所以有的官員都在換位子,他回頭看了眼,心中納悶兒,問道:“各位大人,你怎麼都要換位子啊?”
一個吏員模樣的人陪着笑臉道:“回小楊先生的話,這公司房裡啥都是要講規矩的,誰坐哪兒,那是萬萬不能搞錯的!”
“這樣啊!唉,早知如此,那我最後一個位子就好了,也省得大家換來換去的麻煩!”楊澤心裡明白了,卻並沒感覺這幫子小官僚有點兒小題大做,官場這樣才叫正常,要不這樣,那就不正常了。
如果楊澤坐的是最後一個位子,那大家當然就不用動了,可因爲他坐的是解文秀的位子,是第一個位子,那麼解文秀就要坐到第二個位子去,位子和品階是相關的,他想不做第二個都不成,那麼原本的第二個就要坐到第三個去,每三個坐到第四個去……整個公事房裡的人,自然也就全都換位子了。
官員們聽他這麼說,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一起笑道:“小楊先生太客氣了,哪兒讓你坐最後一個位子呢,要是被刺史和長史兩位大人知道,非得說在下不懂規矩,那才真叫有了麻的麻煩呢!”
楊澤也笑了,道:“不好意思了,今晚下值,大家都別忙着回家,咱們去城裡最大的酒樓,我請客,大家好好喝一頓!”
“那可不成,得咱們請小楊先生纔對,哪有讓小楊先生出錢的道理!”官員們立即眉花眼笑,聽楊澤的意思,這是要吃大夥兒吃大餐啊!
楊澤卻道:“那哪兒成,我這新來的不請客,請讓各位老前輩花錢,這說不過去啊,我請,就是我請,誰要是不讓我請,那就是不給我面子!”
“誰能不給小楊先生面子,但小楊先生你也太客氣,我們都不好意思了……”
“小楊先生豪爽,咱們在司法房裡待了這麼多年,還真沒哪個上司請大家一起去大酒樓喝酒呢……”
“小楊先生真乃我輩楷模也……”
一說要請吃大餐,楊澤立馬兒變成了楷模,當然他這個楷模,別人是不會真的照學的,那是要花錢的呀!
司法房雖算不上是清水衙門,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撈到好處的地方,吃完原告吃被告,那是手握實權的人才行,普通書吏只能拿到工食錢,就算有外快可撈,但也得大夥兒平分,落到自己手裡,實際上也沒多少,不少官員還從沒去過本城最大的酒樓腐敗過呢,有了這個機會,自然人人開心!
楊澤一高興,又道:“等吃完了酒,咱們再去最大的歌舞坊,聽聽歌看看舞,好好玩玩,好好樂樂!”
全套兒的啊,這也太腐敗了,不過我們喜歡!
立時之間,公事房裡贊聲一片,小楊先生立即成爲本房有始以來最好的長官,雖然這個長官還沒接印,可卻擋不住大家如狂風暴雨般的奉承之聲!
馬屁正滿屋飛舞之際,解文秀帶着八個差役,擡着《大方律》回來了!不錯,確實是擡着回來的,而且八個差役都是挑着擔子進的屋,用整整四個木箱,把《大方律》給擡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