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嚴寺是京城裡最大的寺廟,香火旺盛,前朝據說還有位太子堪破世塵,在這裡出家,後來漸漸的法嚴寺就成了皇親貴戚們燒香拜佛的地方。
因而也養成了法嚴寺僧侶們高高在上的態度,法嚴寺絕對不是什麼佛門清淨地,平日裡顧雁歌是最不愛去那裡的,這寺廟裡念得哪裡是經呀,全是“金”。當然,法嚴寺也有得道高僧,也正是因爲有這樣的高僧鎮寺,法嚴寺的香火才從來沒有斷過,而且有一年比一年更旺盛的趨勢。
初五這天是法嚴寺的新歲典,每年舉辦一次,普通人連門都摸不進,就連普通的達官貴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再進廟門,要不然就等着被冷言冷語諷出去。
顧雁歌當然沒這顧慮,轎子一落,法嚴寺中門大開,住持親自迎接。那真是恨不得紅毯鋪地,十里相迎,住持打了個揖道:“明恆見過大公主。”
“明恆大師免禮,我匆匆地來,也沒事先知會過,倒是我失禮了。家母新喪,王爺不便前來,我便來燒這一柱安魂香了。”顧雁歌這藉口找得天衣無縫,去年她也來過,只是沒這麼高調而已。今天是特地來看戲的,當然要佔個好位置,找有利的地形,只好拿出特權來使使。
“大公主至孝,蕭老夫人在天之靈,也必能安。”住持讓開了路,親自領着去了佛堂,上過了安魂香,又把顧雁歌送到客堂歇着,奉上茶點又說了幾句話就告罪離開。
顧雁歌這時候纔有工夫打量法嚴寺。法嚴寺的客堂和別的寺廟不一樣,都是一小間一小間的。專爲好面子講排場的“權貴”們而設立的。外頭有竹有鬆,都是些有骨有節的植物。倒顯得院子裡一片蔥蔥的綠意,有幾分春的氣息。
這時傳來了鐘鳴,顧雁歌側耳一聽,是九聲鍾,看來是宮裡誰來了,不是太后就是皇后。
沒過多久,顧雁歌就知道是誰了,即不是太后也不是皇后,而是不務正業的皇帝。皇帝知道顧雁歌來了。特地讓人把顧雁歌領到了小山亭裡,兩人一打照面,就心照不宣的嘿嘿一笑。
“皇上,您倒是得閒了,卻把永夜支使得去辦事,都沒工夫陪我好好坐坐。”顧雁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小山亭下密密地林子,笑得有些別有意味。
皇帝苦着張臉,支着下巴一副挺無奈的樣子:“雁兒,咱妹夫操勞的是腦子。我這操勞的是心呀!唉,有時候我都想,愛是誰是誰吧,這皇帝真是做得沒意思。想親近的人不能親近。不想親近的人吧還得上趕着貼上去,有什麼意思,做皇帝都得憋屈着。那做來幹嘛。”
顧雁歌不由得失笑,皇帝既然稱了我。她也就不矯情了:“皇兄,您該不是還在爲瑤貴人的事傷神吧。您前些時候還當着滿朝的大臣訓永夜。說糟糠之妻不下堂,結髮之情不能忘。皇兄和瑤貴人真情相許,也不失爲一段佳話,但您是皇帝呀,獨寵專房反倒對瑤貴人不利。您肯定是忘了,小時候咱們都聽先皇說過一句話——‘在這宮裡,喜歡的要疏遠,嫌惡的要親近,親近未必是福,疏遠才得安生’。”
皇帝嘆了口氣,他怎麼會不明白這些道理,想了想接連着嘆息,然後搖頭說:“雁兒,有時候我羨慕你和咱妹夫,兩情相悅,相守一生,再也沒有旁人能介入了。”
側了側臉,顧雁歌必需把眼神挪開一點,要不然她不能保證自己眼裡的嘲諷不被皇帝看到。真情摯愛、相許終生?就跟法嚴寺裡明讀經,暗讀“金”的和尚一樣,這年頭,誰也別說自己多幹淨純粹,全是幌子。
當初要死要活地爭帝位,如今到手了卻風花雪月無病呻吟起來。固然皇帝勤勉,辦事也利落乾脆,可在處理後宮諸妃的事上,一直沒啥有效的手段,皇帝壓根就管不住後宮的人。
“皇兄,我和永夜從小相識,從小便各自有了影子,雖我一時糊塗,因爲父王的遭遇而反感他,可到底是懸崖勒馬了。說到底,我和永夜不是一時一刻之情,更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積年累月細水成流。”雖然噁心,但顧雁歌還是念着皇帝對她的好,好歹勸上一勸。這位瑤貴人,在顧雁歌印象裡並沒有什麼好的,倒是真諂媚假清高的本事不小。
皇帝的臉色變了變沒有再說話,這時候一名侍衛上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沉默和尷尬:“稟皇上,人已經到了,慎郡王已經佈置好了,說請皇上安坐稍等。”
顧雁歌這時一眼望去才發現,小山亭真是個看戲的好地方,視野開闊,但相對又隱蔽。只稍稍低頭,就發現三姨娘已經下了小轎往廟裡來了,雖然沒有住持相迎的場面,知客僧倒是很熱情的迎着她進去。
三姨娘謹慎地看了看四周,她知道顧雁歌來了,可今天是她唯一的機會,最近府裡上下管得嚴實,而且京城的戒備也更加嚴密起來,明眼人都知道在防什麼。三姨娘當然也不會把事往自己頭上攬,不過到底還是揣着十萬分的小心,這可是掉腦袋的事,怎麼敢疏忽!
跟在知客僧後面,三姨娘問了一句:“大公主安在?”
知客僧低頭回話:“回夫人,大公主正在客堂裡安坐着,等歲典開始纔會出來。”
聽了這話,三姨娘心裡稍安,滿院的和尚皆是男子,雖然都是出家之人,可還是要避嫌的。三姨娘就放心大膽地走着,再也沒有剛纔的小心了,進了佛堂燒了香,三姨娘又要求開個籤。
這讓知客僧有點爲難,這時候是不能開籤的,歲典結束後初六一大早纔開新籤,這支籤彩頭好,就三姨娘的身份還不足夠開新年第一簽。
知客僧的吱吱唔唔讓三姨娘頗有些惱火,但知客僧解釋了幾句後,三姨娘也沒多說什麼:“那就讓師傅給我看看今年的運程吧。”
這倒是可以,知客僧也懶得再跟三姨娘糾纏,連忙去找來了專門提供這項服務的僧人。來的是一個仙風道骨,高高瘦瘦着一身豆綠和尚袍的僧人,朝三姨娘打了個揖首道:“貧僧明清見過夫人。”
三姨娘見過禮後問道:“今年景象如何?”
“日新月異。”自稱明清的僧人回答道。
三姨娘又問:“今日何伏,明月何來。”
“日伏於塵,月出於舟。”
三姨娘點了點頭,話都對上了,還有最後一個檢驗的方法:“和尚可是吃素的?”
“吃素也好,開葷也罷,佛在心中便是和尚。”
“三五步開外,千百枝梅前,立地伏三寸,着眼換新天。”三姨娘倒拽起文來了,拽完就要走。
沒想到明清反而是叫住了三姨娘:“施主且慢,代問夫人一句,梅林深處可安心?”
三姨娘明白了,這是被懷疑了,於是冷笑道:“拿身家性換來的,大師說這梅林深處能不能安心?”
明清神秘莫測的笑着說:“施主請稍後,梅林深處回來,還有話要相問。”
明清飄飄然地走出去,從寺廟大殿過去,就是一片梅林,這時候花正開得好,滿山妖嬈的輕粉硃紅,好不爛漫。明清一身豆綠的和尚袍隱入其間,竟能帶着幾分妖冶之感,不久後明清就取了東西出來,再進佛堂時,擡頭看了小山亭那邊一眼,似乎要表達什麼。
明清進去沒多久,裡面就傳來幾聲怒吼,聲音大得連小山亭這邊都能隱約聽到,剛纔一直靠侍衛傳着話,沒想到這會兒乾脆就不用傳了,顧雁歌豎起耳朵聽着,但還是聽不太清楚。皇帝常年練功,耳力比顧雁歌要好得多,當然聽得明白。
正在裡頭爭執着的時候,外頭一隊侍從已經悄然地把佛堂包圍了起來,顧次莊和顧應無兩人瀟瀟灑灑地一路走來,這時候佛堂裡的人才發現不對勁了。
顧次莊說:“你求個什麼佛,明明不信這玩藝兒,還偏拉着我來,你傻啊你。”
顧應無回答:“我這不求個安心嘛,你是不知道阿初有多難擺平,我這不得已,只好臨時抱個佛腳什麼的,希望我佛慈悲,別嫌棄我就成了。”
顧雁歌愕然,指着佛堂那邊問皇帝:“……這,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皇帝卻一笑,神態安然地回話:“只是想看看他們的據點在哪裡,皇帝治人罪,隨便安個罪名就行了,不是非通敵叛國的罪名不可。給咱妹夫留着臉面,他還要在朝裡替咱老顧家辦差呢。”
“那你們還安排這出?”顧雁歌心說你們真是閒得沒事幹,可仔細一想,似乎這主意還是她出的,到底是她閒得沒事幹了。
“咱妹夫你還不明白,不給出點實實在在的,他心軟下不了手,你們倆夫妻都一樣,嘴上帶刀子,心裡全嫩豆腐。”皇帝自得地想自己這段時間,琢磨起人來倒是越來越透徹了。
顧雁歌無語:“那就這樣?”
“誰說的,三姨娘暫時不能安罪名,這份佈防圖要讓那邊信以爲真,他們信得越狠,咱們這邊就越有利。”
顧雁歌仰天長嘆,這就是政客和政治家的區別啊……玩陰謀的,玩陽謀的,他們比戲子還入戲。
“雁兒,要是把咱妹夫弄去打仗,你不會怪我吧。”
皇帝一句話,就讓顧雁歌原本不錯的心情立馬沉了下來,是啊,她光顧着看戲了,卻忘了戲結束後,就該真刀真槍地上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