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顧雁歌的話,恪親王沉默了,恪親王其實也同樣是驕傲了一輩子的人,一直以自我爲中心,一直少年得志意氣風,何曾徹徹底底的爲旁人想過,既然這人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他曾經也一直以爲自己是偉大的,爲了皇上的一句“你是要天下安定,還是要自己的性命”,他放棄了引以爲傲的身體和地位,因爲那是他骨子裡本能的選擇,也同時是爲了和妻女相守過安定的生活。
可是沒想到,算到頭來卻成爲別人的盤中餐,如今細細想來,恪親王甚至覺得自己的一生都只是個無比巨大的玩笑,前半生用天下來的娛樂自己,後半生用自己來娛樂天下人。
恪親王的沉默讓蕭永夜有些不好受,恪親王在蕭永夜心裡便是那如神一樣的人物,如今卻被女兒說得啞口無言,蕭永夜看了看這兩者之間。一個是他敬愛的,一個是他心愛的,這兩個人同樣難以取捨:“雁兒,現在你想要怎麼做呢,是讓謝君瑞生不如死,還是死無葬身之地。”
顧雁歌自然而然地搖頭,那個人還值得她這樣上心,既然已經擺脫了,又何必拿到眼前來噁心自個兒,那不是吃飽了撐得慌:“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想做什麼,只覺得這些年好像一場夢一樣,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傻極了。”
“雁兒,是父王對不住你!”恪親王除了這樣說,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這唯一珍重的女兒。他是 極有榮譽感的人,自從明白顧這個姓氏的意義那天開始,他肩上不但有驕傲還有責任。當年那場戰事,幾乎讓整個景朝損失大半,這時候必需要獲得闊科汗王的支持,闊科旗手下幾十萬精兵強將,對於兩年之中頻繁交鋒幾十次的回屹大軍和景朝軍隊來說,倒向誰誰就將羸得勝利。
而當年的闊科旗汗王倒向景朝的唯一條件就是恪親王不能在軍中,不能掌軍印,可那時候恪親王哪裡懂得這其中的厲害
。領兵作戰幾年,火氣比天都大,聽了皇帝的知直接拍桌子叫板,把原來就心存猜忌的皇帝更是惹得不輕。闊科旗汗王見狀更是添油加醋,恪親王帶兵打仗在軍中威信之高,闊科旗汗王哪能不明白,於闊科旗汗王來說,這個人死了比活着安心。
只是闊科旗汗王卻沒有料到自己的下場,最後死在了自己親弟弟手裡……
而當時闊科旗汗王和津洲候聯手所謀之事,在皇帝選擇漠視與默許之下被悄悄的進行着,而恪親王就這樣敗在了毒計與取捨之下。當年恪親王知道了實情後,回宮質問皇帝,皇帝最後的一句“天下與你,孰重孰輕”,徹底把一生都花費在守護景朝安寧恪親王給打倒了。
做好了一切準備,卻沒想到皇帝不肯就些放過,還眼巴巴的看着螢,恪親王冷眼看着,皇帝做君王合適,可要是想手握兵權,卻並非易事。果然後來天下兵權三分,皇帝謀來謀去不過得了三分之一而已。
顧雁歌看着陷入深思的恪親王,不由得一陣心疼,雙鬢已經見白的恪親王,被她這樣一說,瞬間沒有那逼人的氣勢,反而像一個拋棄了孩子的父親,在面對孩子的指責時這樣無力。這……讓顧雁歌覺得自己有些殘忍,雖然在部分程度上是原主的情緒在倒騰,可她也一樣想問清楚前因後果,卻沒想到讓恪親王這樣難受:“父王,我現在已經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您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只要您,我什麼都不要了!”
恪親王其實也想過靠着螢把持天下,一統四邊,光明正大折在人前,告訴所有人他還活着,可那樣做了卻有違他當初的初衷:“雁兒,你真的什麼都不要嗎?只要雁兒開口,不論是什麼,父王都會給!”
顧雁歌聽了立馬搖頭,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不要,我只要父王好好的,只要父王能平平安安的,我願意拿一切換!”
恪親王安然淡定的一笑,經歷過風風雨雨,又親眼看着妻子死在自己面前,如今只覺得能有女兒陪在身邊,什麼都足夠了。英雄……往往更缺乏親情,更渴望那種相濡以沫的感覺:“雁兒向來是最乖的,以後就留在這裡不用回去了,皇兄若是相找螢,給他一個螢又何妨!”
顧雁歌原本平靜下來的心一下子又跳了起來。圓睜着雙眼道:“父王,你怎麼能把螢交出去?”
經過了歲月,又經歷過了妻子的離世,以前與女兒的離散,如今的恪親王雖然依舊懷有豪情,更多的卻是柔情了:“螢豈是他們能找到的,再說現在的螢,也早不是當年那羣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了,只是皇兄不肯放手,何不讓他抓着個希望,且回屹王也照樣在找螢,與其讓他們把目光盯着,不如給他們一個虛妄的目標
!”
顧雁歌心想這也不失爲一個妥當的辦法:“父王,您這樣不怕被皇上找到嗎?如果他們找到了您,肯定會逼問您螢的下落,就算您說不知道,怕也沒人會信啊!”
“傻孩子,別多想了,一切有父王在,以後所有的事兒都交給父王來操心,你只要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就行了。”恪親王愛憐地看着顧雁歌,他是真心的希望女兒幸福,而不是再爲了陣年舊事和帝王權謀而有任何負累。十五歲,恪親王嘆息一聲,當年十五歲的他們正是年少不知愁,傲氣如天的時候,而他這個小女兒,卻已經曉諳人情世事了,學會操心與擔憂了。
顧雁歌甜甜一笑,恪親王的話比任何人都讓她感覺到踏實,這種歸屬感實在沒人能比得上:“父王,只要您在,我什麼都不擔心,只要能陪在父王身邊就好了!”
顧雁歌此刻真切感受到了原主與父親之間的孺慕之情,那些曾經困擾她許久的情緒,竟然只在這溫暖的午後裡,全部被剝離開來,原主的心……大概是真正的安寧下來了吧,以後也不再會有那些無謂的情緒控制着她的心了吧,真好。
把那些情緒抽離開,顧雁歌客觀的覺得,恪親王是一個天生的軍人,上天給了他無與倫比的武力值,但與此同時所給予的對人情世故的練達,就顯得那樣微薄。不過時間很奇妙,讓一人年少時輕狂過的人,如今心裡慎密而細緻,某些程度上來說恪親王已經是得天獨厚了!
說完這些,恪親王明顯有些累了,大約是回想這些往事很耗費心力,恪親王讓蕭永夜領着她四處走走,她想要推恪親王進屋裡去,卻遭到了拒絕。在看着恪親王慢慢的搖着椅子進屋的背景時,她才明白,英雄就是英雄,就算是現在這樣了,也要以英雄的方式活着!
“永夜,真奇妙!忽然覺得我和父王真的好像,連執拗起來的樣子都一樣。
我們還有一樣驕傲,近乎相似的容顏,雖然這麼多年沒有見,我怨過父王,可一見着面了就覺得等再長的時間也值得,只要能見到就好
!”顧雁歌歡笑着高聲說話,顯示出她正愉悅着的心情!
蕭永夜看着顧雁歌笑得真切,不由得高興:“雁兒,曲將軍和劉將軍領着他們去找螢了, 找不到是不會輕易再回來的,他們那邊的事大都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都不用再擔心了!”
“對了,永夜一直知道父王還活着嗎?爲什麼你們都不告訴我?還有承憶的事呢,父王知道承憶嗎,承憶那孩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顧雁歌走了幾步,這才把這個“弟弟”的事給想起來。
“雁兒,你總是想把一切弄清楚,其實有時候,不要事事究到底,一切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事事細究反而會累着自個兒!至於王爺的事,確實是我們有心要瞞着你,是你那時……”蕭永夜忽然停了口,搖搖頭寵溺的一笑。那時候的顧雁歌,驕傲而不通事,要是把事情捅了出去,只會惹來殺身之禍。
顧雁歌想了想便明白了,於是擡起頭笑笑示意自己並不在意,但一擡頭卻看進了蕭永庸人自擾 眼睛裡,那眼睛裡竟帶着些許寵溺的神色。這樣的蕭永夜竟可以不帶半點沙場氣,所有的只是無盡的柔情,百鍊鋼都能化作繞指柔,當一個英雄式的男兒涌出柔腸的時候,又有方便能抵擋得了:“好,聽你的,我不多想了,反正有父王還有你,我還擔心什麼呢!”
聽到顧雁歌這話,蕭永夜只覺得自己定是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縫兒,心一陣陣地撲騰,胸口劇烈的跳動着,身體裡的血液幾乎全涌到了腦子裡,這瞬間的喜悅讓他幾乎承受不住:“雁兒,上一回錯過,現在你可願意把這錯過的圓回來?”
本來蕭永夜也不想這麼快說的,他總覺得應該給顧雁歌一些時間,可是腦子裡的興奮勁久久不退,竟也就脫口而出了!
顧雁歌也不是沒戀過嫁過,只是面對蕭永夜卻不自覺得的小兒女了,忽然想到自己都是一幾歲孩子的媽了,經起蕭永夜來也沒小到哪兒去,爲什麼在這個人面前,卻總覺得自己還是截剛從土裡出來,還嫩生生的筍子。
看了蕭永夜一眼,臉紅了紅,一個好字在還沒想好的時候就脫口而出了!
再看蕭永夜時,那張歡欣活躍的臉,讓她覺得被需要,而且很愉悅,一點小小的滿足感從胸中涌出來,此時陽光在天,花香在側,還有什麼是比此刻更美好的時光呢!
二卷 自由之聲